“敬供婆神美人骨，引得婆神快来凡，庇佑吾等万事顺心，甘作雀鸟环神绕呀……”
几个老嬢嬢唱啊唱，音调拖得极其缓长，声音沙哑得令人发毛。
烛火幽微，被烧的滴滴答答落泪，她们佝偻着腰，伸长脖颈对着床榻，影子在墙上狰狞如鬼怪。
——手里握的胭脂盒好像新鲜掏出来的脏腑，捻的螺子黛仿若刚刚砍下来的手指头。
“献予婆神美人皮，万物爱戴向神长呦……”
容卉如同一尊白玉像，躺在床上阖眼闭唇，任由凡人在她脸上描绘色彩，将她拉入人世间，真如同婆神显灵。
一人为她额上添妆花，一人为她眼尾画红线，一人为她嘴唇点金粉，不过片刻，容卉气质多了分妖异少了些许神性。
敷妆后，又以细密梳齿为容卉梳乌发，挽发髻，戴发簪。每一步骤都极其认真细致，生怕出了差错冒犯婆神。
发型弄好了，最后就是穿衣裳了。
几个嬢嬢交头接耳，声如蚊呐，在讨论怎么给容卉换衣服。
容卉在她们手中宛若任人操控的木偶人，四肢无力随意操控，好在她们也只脱了她的外袍，没选择换掉她的里衣。
容卉心想，如若被她们发现了她衣内所藏的虫蛇，那她们就活不得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杀人，将自身置于险境。
她半睡半醒任由嬢嬢们对她梳妆打扮、更换衣履，耗费了快一个多时辰，才总算是结束。
“都弄好了。”
“再把她绑起来吧，万一醒过来就糟糕了。”
“也是。”
手腕脚踝被麻绳绑住，磨得容卉细嫩的肌肤发红。
老妇们哪有同情心，觉得容卉关节太细，又把麻绳用力扯了扯，直到手腕被挤出软肉、麻绳紧挨着她的骨头，她们才停下。
“走吧，明日可还有的忙。”
咯吱——
年久失修的木门开合声响格外大。
晚上外面刮起了巨风，烛火被吹得晃荡了一下，旋即又燃得更旺了，蜡淅淅沥沥嘀嗒在烛台上。
房间变得寂静，容卉始终保持人偶般温顺的睡眠，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缓缓睁开眼。
也不知道她被关在了哪……
黑润的眼睛滴溜溜打量四周，映入眼帘的是白色帐幔，房间透风，吹得帐幔鼓动，香火味徐徐飘来，容卉觉得自己正躺在灵堂里，就差有人在自己脑袋上挂个黑字“奠”了。
容卉顶着戴满沉甸甸发饰的脑袋坐起身，借着晦暗昏黄的烛光，她能清楚看到以金丝绣满诡异符文的袖口裙摆，衣裳整体颜色红艳艳的，她像披了一层血衣。
纪云意去哪了？他没和她关在一起吗？
容卉拨开床幔，还没来得及探头看出去，遽然感到一道直白强烈的视线正直勾勾盯着她，战栗当即从头皮炸裂开，血管逆流全身发冷。
“是谁？！”容卉声音细微但疾速高昂，她掀眼逡巡视线刺来的方向，猝不及防在漆黑的小角落对上了诡谲黝亮的双眸。
竟然还有人在这守着？
“你是谁？”容卉目光幽冷，袖内的竹叶青缓缓蠕动，它吐蛇信亮毒牙，腹部鳞片收缩，欲待敌人过来时喷射而出。
“……”
对方没有回话，呼吸却加重了一分。
“再不说话，休怪我无情。”容卉两指掐着蛊虫，如若是此村村民当场灭口，如若是和她一样被算计囚禁的女子，容卉不会滥杀。
“呼嗬。”
回答她的是略显粗重的喘气声。
容卉耳根一动，觉得这声音莫名熟悉。
那张藏在阴影处的人脸一点点浮现，看清来人后，容卉高悬至喉的心脏缓缓落下。
——是纪云意。
她松了一口气，“是你就——”
“好”字还没说完，容卉突然噗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眼睛都笑出了泪花。
原因无他，纪云意此刻的“惨状”真是少见。
——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扣着，还戴着口枷，脖子还用着项圈戴着，项圈连着粗大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连在墙壁上，正用锁牢牢拷着。
比起捆人，更像是绑狗。
“你怎么这么惨。”容卉用指腹揩掉眼角的泪，语调婉转可惜，只是配上她笑意盈盈的双目，这话怎么听都是在幸灾乐祸。
纪云意：“？”
纪云意听不懂嘲讽，他只以为容卉在心疼他，懵懂弯起眼睛笑。
他的眼睛狭长又锐利，往常看人总给人高不可攀、傲慢残酷的感觉，如今这么乖乖仰头笑，就像厚厚的冰层融化，化作一池温和恬淡的春水，容卉心漏了一拍，难得有自己欺负傻子的愧疚感。
“房间里没有别人了吧？”她生硬转移话题，躲过那双笑眼，自言自语。
这间房狭窄逼仄，正对着床的铜镜布满了灰尘，也不知道多久没用了，想来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她扔出几只指头大的“金丸子”，这几个“金丸子”甫一接触地面，丸子眨眼间摊开成面饼状，密密麻麻的肢节从腹部出现。
这几只蛊虫在这片环林之地将起大作用。
“去吧。”容卉唇角淡笑，眼睛半阖，浓密的眼睫下垂，被抹上胭脂的眼尾尽数漏出。
“嗬、嗬嗬……”
纪云意见容卉忽视自己，颇不开心，喉咙发出叫声试图吸引容卉的注意力。
但容卉还是不理他。
纪云意于是像蛇一样费力朝容卉方向伸长脖子，因为被迫张着嘴，湿润的液体把他的嘴唇染得晶莹发亮。
他想要讨得容卉的注意力。
可看着看着，视线不由自主痴迷起来，他直了眼，一点点描绘容卉每一寸肌肤，鼻翼翕动，贪婪捕捉空气中容卉散发的香气。
容卉自是注意到纪云意过于黏稠的视线，待蛊虫簌簌离去后，她无奈回头看向纪云意:“你怎么了？”
猝然对上容卉的脸，纪云意浑身滚烫，下身发紧，尤其是舌牙，又痒又空虚。
容卉此时太美了，被烛火一照，真像是从天下凡的神仙，他想将她吞进肚子里，不要她回天上去。
这般想着，唾液顺着无法闭合的唇角坠落，晶莹剔透的，滴答在地板上。
“笨死了，别伸脑袋了，你脖子都还在绑着呢，你要是自己把自己勒死了，那我就得笑你一辈子。”
可纪云意还使劲往她方向靠近，不知道窒息似的。
容卉无奈，“别动了，我过来。”
由于她的双手双脚被捆起，便好像只僵尸蹦蹦跳跳来到纪云意身旁。
“大名鼎鼎的摄政王，要是死得如此滑稽，全天下都得笑你了。”
容卉说是这么说，可还是靠得他更近了些，她离得近了，纪云意果然老实不动了，乖乖缩回了原地，大口喘气。
见纪云意嘴角还在不断流着涎液，容卉嫌弃咦了一声，却没有躲开，反而费力用指尖勾起袖口，踮脚给他擦干，“你小时候有这般傻吗？”
她擦得费力，小巧的鼻头冒着汗珠，纪云意下意识舔去，又在容卉怒目而瞪中乖乖蹲身仰头，他现在虽然不聪明，但是本能知道该怎么能让容卉喜爱他。
他想把自己藏在容卉的影子里，只是太大一只，怎么缩都漏出了一半，容卉看他不知所云的动作，忍不住又笑出了声，“原来蛊虫会让人变得这么傻么。”
“行了，别动。”容卉强行掰住他的脸，仔细给他擦拭最后一点唾液，麻绳捆得她太紧，随着她活动一点点磨破她的肌肤，渗出血丝。
纪云意闻到了，眼神仇恨盯着麻绳，按住容卉的手，不要她动了。
容卉还以为是纪云意失了耐心，将手收回，“好，不弄了。”
“你记得把头扬起来，不然一直流口水多傻，”容卉轻声嘟囔，用手指点点他的额头，“你要是变聪明了，可要记点我的好，不要动不动就想着杀我，知道么？”
纪云意眨眨眼，表示自己听懂了。
容卉看他这么乖巧的模样，心软了几分，“你现在是我的人，我不会要你受欺负的。”
她用鼻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就像小动物的问好一样，然后凑在男人的耳畔，轻声细语说：“乖乖呆在这里，我就要回床上了，你不要再像方才那样动了，平白惹得别人注意。”
“明日，我说杀，你才能动手。”
只靠他们两个人不一定能冲出重围，放出去的几只蛊虫归来时间不定，在此之前他们只能按捺不动。
“在我说‘杀’前，无论他们对我做什么，你都不要动，明白吗？”
纪云意思考了好一会，才艰难点头，只是剑眉拧起，似是不乐意。
看纪云意这副不情不愿的神情，容卉生怕他坏了计划，于是便用脸贴了贴纪云意安抚他，又举起手拢住他的下颌，靠前和他呼吸交融，才声音低靡诱哄道：“相信我，好吗？”
脸颊传来的柔软触感一下便要纪云意红了耳根。
“事情结束后，你想喝多少血我都不阻止你。”
纪云意凝视容卉艳冶的脸，喉结滚动，涎水又控制不住淌了出来，半晌，他轻轻点了点头，回到了黑暗中。
“真乖。”容卉红唇浅浅扬起，抚摸纪云意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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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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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美人骨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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