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撞于王爷,当属大逆不道,然苏妁仍是杏目圆睁,毫不示弱。
她虽生于村野,非豪门闺秀,然贺舟对她举止思想之规范教化不差分毫,她也算具芳兰竟体之高洁品格。纵使王爷,亦不可口无遮拦,妄加污蔑于她。
王爷似被她罕见表露之烈性震慑,神情由愠怒变为错愕,一时失语。
房中气氛如冰雪般冷凝,苏妁见王爷若有所思,眼中情绪变幻莫测,须臾后竟定格于温和柔情。她猜不透他所思为何,只当他终于偏执散去,恢复常态。
殊不知,这短短一瞬,华昀心中可谓翻江倒海,如历四季轮回般变幻莫测。
他深知,己所欲言,并非刚才那般,然脱口而出,竟全然走样。他反复思量,最终才意识到,心中有股特别情绪,早因苏妁而生,近日更是频频作祟,几欲爆发。
他忖度,若仅视苏妁为医师或盟友,断不该如此失控反常。莫非……心已为她所动?故而见她与华晔关系密切,才心生嫉妒,口不择言?
“怪本王多虑,你莫愤恨。我知你心有所系,欲早日入太医院,寻桥太医案之切实线索。然你为弱女子,与华晔这等虎狼周旋,恐难以匹敌,得不偿失。日后,若有任何想法,先与我商议,我同你一道筹谋,可好?你对我尽管付百分信任。”
苏妁心中暗嘲,这王爷亦是个难以捉摸之人,有时竟不知他是因毒所累,还是本性如此。
她抽回手腕,俯身跪拜,郑重道:“臣女欲为医官,不仅为复仇,更为承两位父亲遗愿,匡扶天下医道,拔除性别偏见。唯盼王爷明察臣女赤诚之心,莫再误解。今岁御医选拔之期,已不到月余,我志在必得。若王爷能从中助力,臣女将万分感激。”
站在江山社稷的角度,华昀听闻此番自白,本应欣慰,国有此女,实乃幸事。然他心之一隅,却悄然堆起浅浅遗憾。
他的心意,在情思转圜间,已汹涌现前,避无可避。二十八年来,头一次有了与人并肩之念。然而,苏妁言辞间无半点情爱悸动,对他更是客气疏离。他自问,是否一直以来的偏执行为,让她敬而远之?
他不舍再让她因自己担惊受怕,遂望向苏妁,语气坚定道:“你若需要,本王必竭尽全力助你成功。我知你欲展翅高飞,今后,你可把我作好风借力。”
于苏妁而言,自十六岁以来,亲人尽逝,天地间唯剩她孑然一身,从未有人对她说过如此言语。她一路孤军奋战,凭借骨子里的坚忍,履薄冰,逆风行。
王爷这一句,宛若盟友的承诺,又仿似知己的告白,使她心头微颤,即便不知王爷言外之意,即便她尚未开窍缱绻情爱之思,亦足以令方才被误解的委屈无奈悄然散去。
王爷见她已不再嗔怒,心中也随之畅快。
他言归正传:“即便华晔同意女子参与选拔,仍需一位大臣推荐,方可成事。昭华王朝之御医选拔历来如此,无中间推荐人,不予考核资格。”
苏妁闻言冷笑:“难怪民间寻常杂病,诺大御医队伍,竟无人能医治。究其根本,乃录用流程及考核标准过于官场化。单说这重举荐,便隔绝了大批有能之士。大臣推荐要么重亲缘,形成裙带关系;要么因不懂医术,隔行如隔山,被夸夸其谈之人诓骗!”
她越说越激动,小脸被气得通红。
华昀宠溺地看着苏妁,心道她较真起来,愈发可爱了。
相识三月有余,他发现苏妁着实有多面模样。
初见时,以为她是株柔弱单纯的白芍药,未曾想她真身更像神秘坚韧的紫牡丹。谈及行医宏愿,她满怀憧憬不惧艰难,而此刻她又复归了小女子的坦率天真。
呵,便是皇兄华晔后宫三千佳丽,亦难寻一人与她相提并论。世间美丽皮囊者多,丰满灵魂者少,而二者兼具者,更是凤毛麟角。
想到此处,心中又起波澜,华昀不禁自嘲,未曾想自己竟在近而立之年,如少年情窦初开般,生涩而小心翼翼。
他摇摇头,止住那心痒痒的摇曳荡漾,去想些家国大事。
说及苏妁的天真一面,不是他妄作评价。在此世道,无论是小至三餐饮食,还是大至江山社稷,天下阴暗之处甚多,她所见仅冰山一角而已。
先帝在位时,殚精竭虑,励精图治,尚不能杜绝贪腐、奸佞等诸多乱象,更遑论当下乃华晔这等无能之辈掌权。
苏妁想正医道,他又何尝不想正国道?可现今他羽翼未丰,论及这些,不过空然纸上谈兵,暂且不提也罢。多言无益,需行事为先。如今要做的事情甚多,唯有一件件踏踏实实地去实现。
他转而安慰苏妁:“你放心,一切由本王安排。你只需知晓,我表面远离朝堂多年,实际并未荒废政事,朝中仍有诸多心腹,便是孙相国,关键时刻亦能为我所用。”
苏妁知王爷不是糊弄她,欣然应“诺”。
*
二月二,龙抬头。
微风拂过皇城的琉璃瓦,仍透出一丝清凉。然而,这丝凉意在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生机中渐渐消散,融化于长安皇城热闹非凡的节日气氛里。
天上的神龙,显灵赐福,地上的人龙,承灵祈福,一年一度的祭祀庆祝仪式随之而来。
金銮殿内,祭坛前摆满丰盛祭品,诸皇子身着各色华贵龙袍,环侍天子左右,群臣百官分列两旁,恭敬肃立。在皇上的总管常侍引导下,众人齐声祈愿:“今日龙抬头,愿我昭华,国运昌隆,江山永固,风调雨顺!”
苏妁在太后头领侍女春颜的帮助下,得以参与今日的盛典,亲眼瞻仰这恢宏景况。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清河王爷。
今日的华昀,一身朱红色龙袍,气宇轩昂,将一众皇子都比了下去。他似乎感应到苏妁的注视,趁皇帝不觉,粲然回望,迷倒了苏妁身旁的一众侍女。苏妁亦被击中,心如小鹿乱撞。
祭祀及典礼仪式结束,午时才刚过,时辰尚早,天子率众皇子、亲王、郡王前往御花园赏春,孙相国及一些重臣亦在其列。
苏妁心中暗自腹诽,御花园之行,说是赏春,肯定实为噱头。此时百花未开,草木枯败,唯有柳树冒出新芽,显然是国事商谈。清河王爷在此事中又有何立场?因其先前遭遇,他被皇帝以疼惜之名困在长安城,未有封地,亦未担任要职。
……
侍女们收拾完毕,各自散去。
苏妁有点累,回寝屋稍作休息。她忽被一阵匆匆脚步声惊醒,原来是天和宫的小常侍。他慌张地说:“苏侍医,快准备准备,随我去御花园,皇上偏头疾犯了,疼得受不了。”
虽说苏妁近日为皇帝治头疾,但御花园中陪同的皇子大臣甚多,此时应请御医而非她。她虽有坚韧意志,亦恐一招不慎满盘皆输,遂边收拾东西边思索对策。
可她灵光一闪,转念一想,焦虑又化作了欣喜。皇帝在此时召她前去,实乃痛极不得以。若能借此由头,在那众人面前得了允诺,岂不一举两得。况王爷亦在其中,他定会设法配合。
于是,她整理好心情,前往御花园。牡丹亭中,众人围聚,皇帝伏于石桌上,魏总管正轻按其太阳穴。王爷立于外围,不似他人殷勤嘘问。
见苏妁来了,魏总管如释重负,道:“苏侍医,你可算来了,快为皇上诊诊这是怎的了,可急坏老奴了。”
苏妁不敢表露与王爷相识,只敢余光一瞥。王爷也未看她,仿若陌生之人。其他人见来者为女医苏妁,则稍露惊讶。
苏妁不顾众人目光,上前望闻问切。
最终断皇帝今日之症,并非旧疾复发,而是思虑过甚,实为心病。何故犯心病?恐是今日龙神显灵,让其想起那血淋淋的心虚之事。
凡人其实都懂何可为何不可为,除去纯粹恶种,那些被利益驱使选择了善之反面者,终究会受良心煎熬。
苏妁行了推拿及艾草灸疗之法,不过顷时,皇帝便觉减轻。他不管围聚众人,面露喜色,公然赞誉:“多亏苏侍医,朕已觉耳目清明。”
皇帝如此,旁人自然虚与附和,纷纷称好,唯有华昀平静面色下翻滚着不悦。
片刻,不知是哪位小亲王忽发感慨:“皇兄,我常听母后念叨苏侍医医术高明,蕙质兰心。以我之见,其可当御医之职,如此于宫内行医,也能更加名正言顺。”
有了开端,一直候于旁、未发一言的孙相国竟也出声道:“臣亦以为如此甚好。虽昭华王朝未有女子为御医先例,但凡事有例外。若苏侍医真能凭本事通过层层考核,便能服众。”
此时皇帝心情大好,自无否决之理,遂道:“准。”
苏妁心中迷惑,事情竟如神助般皆顺其心愿,暗自惊叹怪哉。她跪地叩谢起身时,却见王爷邪魅一笑,方悟此事乃王爷暗中推波助澜,顿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