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家楼下的时候，书包的一边背带已经被甩到了臂弯处。李迦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楼梯扶手喘了几口粗气，将书包带往上一扯，两个台阶并着往上爬。
家门口堵了三个吆五喝六的男人，戴月被他们围在中间，还有人上手推了她一把。李迦易急了，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将那男人往后推了一把，“干什么！你们……你们是谁！”
她气还没喘匀，面露凶色，那双好看的眼睛此刻微眯着，死死盯着那个动手的男人。
“哟吼，家里还有个学生啊。”那人很快就从惊愕中缓过神来，浓眉提起，一脸痞子做派，“赶紧还钱就完了呗，我们也不想搞出什么事情来啊。”
“迦易，不关你的事，回去写作业去。”戴月扯着迦易的手腕，把她推了进去，“听话！”
戴月从未对她说过重话，这是第一次，她用不可违抗的语气，给迦易下命令。李迦易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戴月的注视中，犹豫着进门。戴月立马把门关上了。
“欠你们钱的是我姨妈的老公，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催债的，能不能搞搞清楚，你们有我签字画押的字据吗？没有的话，为什么要来骚扰我？如果你们不走的话，我就直接报警了！”
戴月质问为首的那个男人。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徐昕和她老公会做到这个份上，把自己侄女的地址透露给催债的人。
旁边一个看着精瘦些的高个子，吼了一句：“小姑娘挺能的啊？还报警呢，你报啊！”他一拳锤在铁门上，砰得一声巨响，把戴月吓得抖了一下，腿都发软了。
门在下一瞬被打开，李迦易拿了把菜刀就冲了出来，戴月被她挡在了身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已经越过那男人的头，砍在了白墙上，落下一大片白灰。
所有人，包括戴月，都惊呼出声。动作太快，那精瘦的男人吓得闭了眼。谁都没想打，这个学生装扮的小女孩，狠起来不要命。
李迦易的目光里尽是寒气，嘴角抿得紧紧的，眼神在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谁欠你们钱的，就给我找谁去！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算什么本事。我已经报警了，你们有种一个都别走，等警察来了好好掰扯！”
楼下已经响起了鸣笛声。
“算你狠！”三人准备撤走。
派出所就在附近两三公里的地方，来得很快。
戴月要去拿她手里的刀，心有余悸，“迦易，别冲动。”
“你没事吧？”李迦易转身，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她急急去看戴月身上有没有伤，刚刚那声巨响，把她所有的理智都冲干净了。本来也是怕对方乱来，去厨房里拿了把刀防身，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那人在威胁戴月。她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情况，以为戴月被打了，什么都没想，就冲出去了。
还好，还好，戴月好好的，身上一点伤都没有，李迦易后怕，“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他们打你。”
“我没事，没事了…… ”
楼道恢复了安静，声控灯熄灭了。戴月将手覆在迦易的后脑勺上面，把她的头按向自己的肩膀。这句没事，不止是安抚迦易，也是在说给自己听。当迦易抓着她手腕的力量松开，举刀的那一瞬间，是她人生中最害怕的一刻。她怕女孩因为自己的缘故，毁了一生。
楼下有脚步声传来，是派出所的民警，“是你们报的警？走吧，跟我们回所里一趟。”那警察看了一眼地上的刀，一并带走了。
“迦易，我自己去，你回去。”戴月心有余悸，不想让她再掺和。
这次轮到李迦易用坚定的语气跟她说：“不，我要跟你一起。”
两人坐在警车的后座上，在耀眼的红蓝色警灯中，紧紧握住了手。戴月怎么也不会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温和文静的迦易发起狠来，是这样不管不顾。在这个十八岁的女孩身上，她居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被保护的滋味。
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因为长得漂亮，经常有男生开她的玩笑。她跟徐昕说过，徐昕问她，为什么这些男孩子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你要是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会注意到你吗？
如今虽然已经长成了大人，可骨子里还是卑微怯懦的。戴月不喜欢和别人发生冲突，也没有迦易那样的勇气。她习惯了躲闪，习惯了自我疗伤。
她又看向迦易。
迦易的脸上，被红光浸染，又被蓝光覆盖。光影交错，只有眸中的那汪清澈始终没变。她绽开了笑容，又露出了甜甜的酒窝，跟戴月说：“没事了，别怕。”
戴月也跟着她笑了，好像，在迦易身上，总能找到安心。
办案的民警跟双方了解了前因后果，那三人是第一次上门催收，没想到碰到了硬茬。因为他们没有非法入室，也没有动手，所以并不足以拘留。可能是要面子的缘故，三个大男人居然一个都没提李迦易挥刀的事情，只说这把刀是小姑娘拿出来吓唬人的。
民警对他们进行了深刻的教育，也明确了戴月她们，并非实际的债务人，如果再有上门催讨这样的行为，下一次就不止批评教育这么简单了。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将近零点了。戴月彻底放松下来之后，依旧觉得后怕。
回去的路上，她一再告诫迦易：“以后遇上这样的事情，千万不能这么冲动，你有大好的前程，不应该为这种事情冒一丝风险。不管是他们伤害到你，还是你砍伤了他们，都会对你有影响的。我家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知道吗？”
“知道了。但没有什么，是比你更重要的。”李迦易如是说，“而且，我们也是家人，不对吗？”
戴月哑口无言，她何能何能，受迦易如此重视。
“戴月，你看，好多星星！”李迦易和她走在无人的街道，用手指着星空。
“嗯，是呢，好美。”
“戴月，你喜欢看星星吗？”
“喜欢，你呢？”
“我喜欢月亮。”
心跳漏了一拍，明知道迦易说的是天上的月亮。戴月落后她半步，目光落在她仰起的侧脸上，试图寻找什么不该有的踪迹。迦易一切日常，都没有看她一眼。
“月亮，我们快回家吧，好困。”
李迦易回身牵她的手，两人一前一后，步伐一致。
迦易口中的称呼，时常在“戴月”和“月亮”之间跳转，戴月至今都搞不明白，她是依凭什么样的标准转换的。不过，自始至终，迦易从来不会称呼她为“小阿姨”，哪怕自己是她名义上的、没有血缘关系的长辈。
今夜，戴月的心情复杂起来。她居然，在揣度迦易口中的月亮，是天上月，还是…身边人。
她在心中唾弃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疯了么！
第二天一早，戴月送完迦易，直接骑车去了徐昕家。表妹徐蕊已经去上学了，姨夫蔡德勇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喝茶，徐昕带着围裙给她开的门。
经历过年初二那天的不愉快，两人见面生出不少尴尬。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戴月鞋子都没换，直接进屋了，“姨妈，还有，姨夫。”她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蔡德勇，“因为我二姨的缘故，我尊称你一声姨夫。”
“你们也年过半百了，都是成年人，自己做的事情，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么？”
“你在说什么？”徐昕不解。
“姨妈，你也不要装了。做生意亏了钱，该还的就还，即便还不上，也不该让债主来找我们这些小辈的麻烦吧。昨天夜里，催债的直接堵到我家门口，喊着让给我还钱。我家的地址，难道不是你们给的？”
徐昕听明白了，抄起墙边的拖把就往蔡德勇身上捅：“你还有没有人性，把我侄女推出去还债啊！她一个小姑娘家家，要是有点什么事情，我跟你拼了！”
蔡德勇闪躲着：“哎呀！我还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还有三万块，还不上啊，你让我怎么办？”
看来徐昕是真的不知道，戴月的愤怒减了几分。
徐昕还在旁边嚎：“我嫁给你个混蛋，一天清闲日子没享受，给你做牛做马，你现在还害起我们家的人来了！”
“那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以后我儿子要娶老婆，你女儿也要嫁人，彩礼、嫁妆，哪个不用操心？我做生意还不是为了多赚点钱，把日子过好吗？”蔡德永抓了一把头发，也跟她吵起来。
戴月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两沓钱，放在了茶几上，徐昕和蔡德勇都看着她。
“二姨，这是我工作攒的，钱不多，你们先拿去应急。这些年，我受你照顾，我在此谢谢你。但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安平镇上的房子，你们不用惦记，我不会给。还有，以后，我不会再帮你们了，那些要债的，你们自己去解决，别再登我的门。”
徐昕和李德勇脸上都是惊愕的表情，李德勇看到钱，立马换了副态度，“月月，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了。姨夫对不起你，等这笔钱还完，我就踏踏实实出去打工，再也不走捷径了。”
戴月没说话，转身走了，徐昕跟在她后面，陪她下楼。
“月月，对不起啊，我一定跟你那混账姨夫好好说，不会再让那些人去找你了。”徐昕红了眼：“对不起，姨妈我没什么本事。”
戴月看着徐昕抓着自己的手上都是冻疮，心软了，“二姨，你回去吧，天冷。”
从徐昕家离开，戴月感慨颇多，贫贱夫妻百事哀啊。她不后悔把这钱给出去，只当是买个安宁，不能让迦易因为这些事情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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