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高三的氛围明显紧张了起来,哪怕是平日里懒散随性的几个差生,表面上风轻云淡的,可要是有人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连他们都在抓紧最后几天抱佛脚。
端午前几日,戴月厂里的女工们手里没什么活,大家约着去镇中心旁边的一条河道旁摘粽叶。天然的芦苇叶,包上各种味道的粽子,自然的清香便会融进香软的糯米之中。
戴月知道迦易的口味,最爱裹着两颗蜜枣的甜粽,小的时候,还要在外面蘸一层白糖。记忆里的小人,吃得嘴边都是米粒,漏着两排小牙齿,呈现出可爱的酒窝,让戴月给她挖粽子里的蜜枣吃。
可惜戴月包粽子的手艺不好,跟厂里上了年纪的同事学着包,只见人家取两三片粽叶,一折、一弯,将糯米和馅料塞入,绳子绕两圈,成品挺立而美观。可惜,自己要么包的是漏的,要么整个粽子“过胖”或“过瘦”,歪歪扭扭的。
学了半日,总算能勉强入眼了。
去菜市场上买了几斤糯米和一袋蜜枣,后又拐去别的摊位,买了些后腿肉和咸蛋黄。李浅爱吃咸口的。想到李浅,自然就想到了赵老师,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口味的。看来两种味道都要多包一点。
把李迦易接回家的时候,客厅里摆着一个大脸盆,里面浸着一摞粽叶,旁边的淘米筐里已经有几个成型的粽子了。
“戴月,你在包粽子啊?”
“嗯,这不快端午了嘛,你看,我包了两种口味的,甜的给你吃,咸的我明天拿点给李浅去。”
两人在门口换完鞋子,戴月接过迦易身上的书包,“去洗洗手,我给你熬了绿豆汤,最近天气闷,喝几口消消火。”
“好!”
两人都往厨房里去,李迦易洗完手之后就盛了两碗绿豆汤,端到了客厅的餐桌上,“月亮,你也来喝。”
“我喝过了,你先放着。”戴月甩甩手上的水,坐在小马扎上面,继续包粽子。按照她这进度,今晚能在睡觉之前把泡好的糯米都包完就算谢天谢地了。
李迦易用勺子搅着绿豆汤,嘬了一口,是她喜欢的甜度。她边喝边看向戴月那边,嗯……那双缝衣剪裁如此灵巧的手,怎么包起粽子来就扭成了鸡爪呢。
戴月专心于手上的动作,在给一个粽子扎绳子的时候,才瞥到了李迦易在偷笑,“好啊,你笑我。”
“哪有!我这是欣赏,我们家月亮什么都会。”这话听在戴月耳里,更像是揶揄。不过因着“我们家”这样的前缀,戴月也不真的跟她恼,只是笑着微嗔了她一眼。
李迦易:“不过,我们两个也吃不了几个粽子,干嘛不直接在市场上买一些,这样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戴月剪断了绳子,又捏起新的粽叶,“自己做的干净点,你这个肠胃,现在这关键时刻,我可不敢让你吃外面的东西。还有啊,这样显得更有诚意嘛!”
“嗯?什么诚意?”
“粽子,高粽(中)。”安平镇的方言,有些平翘舌音不分,用家乡话说起来,就有了祝福李迦易考试高中的寓意。
李迦易被她逗笑了,“你还信这些呀?”
“图个吉利。迦易,我希望你,一飞冲天。”戴月手里的动作没有停。
绿豆汤喝得见底了,碗底的最后一口,不知是因为糖的堆积,还是因为戴月的话,李迦易觉得很甜。戴月总是这样,哪怕明知是无用功,只要听起来是对自己好的,就都愿意去做。
她不禁生出更大的希望,戴月对她这般好,说明自己在她心里也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以后是容易让她接受的呢?
“嗯!那我一定要多吃几个。”李迦易是绝对的唯物主义,却因偏爱,心中住进神明。
等她写完作业,戴月还没弄完。最后还是李迦易帮着一起包的,戴月没想到,她包粽子的手法,如此娴熟,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出来的成品比同事教她的那种包法更好看。
后一天的早上,李迦易就吃上了蘸白糖的蜜枣粽,特意选了个戴月包的。比粽子更甜的,是戴月的心意。
将李迦易送到学校之后,戴月去了台球厅,咸甜两味的粽子各挑了十个,给李浅送过去。台球厅的卷闸门还没有拉开,门上有被撞击过的凹痕。
戴月从后门的楼梯上去,楼上的门大开着,里面传来“滋啦”的声响。她探头往里看去,客厅里堆了好几个纸箱,李浅正用宽条透明胶带封箱。
“李浅?”戴月在门玻璃上扣了两下。
李浅抬头,“你怎么来了?”她上身只着一件圆领工字背心,裸露在外的脖颈处有鲜红的几条抓痕,过于明显。脸上也肿了,清晰的掌印,还有嘴角的一处青紫,一看就是被人打了。
戴月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着急询问:“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李浅没有正面回答,拉出的胶带“滋滋”作响,动作利落地将纸箱封上,“正好你来了,省得我过去找你了。”
李浅将汗湿的刘海往后撩了一下,走到冰箱处,取出一罐冰啤酒和一罐汽水,将汽水递给了戴月。
她将啤酒罐摇了两下,拉开拉环,啤酒花一股脑地从罐口处冒出来。李浅仰头灌了几口,有几滴啤酒顺势落在了她身前的背心上。她毫不在意,抹了一把嘴巴。
李浅的状态,让戴月看得担心,“到底怎么了?客人在你这闹事了?”
“没有。”
“那你倒是说啊!”
李浅扯了扯发酸的嘴角,笑得苦涩,“戴月,我要走了。”
“为什么?走去哪里?”李浅这副状态,以及突然的决定,让戴月心急。可偏偏她什么都不说。
李浅回了房间,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个信封,拿给戴月,“给,帮我给迦易。等她考完,用这钱买个电脑。还有,给我个卡号,以后她的学费,我会定期打过来。”
戴月没接,她还想继续追问。李浅抓着她的手,眼神几乎是在恳求,平日里那股子随性洒脱全然不见了,“别问了……”
于是,下一个问句便被关在了口中,再张口时,已经换了问法:“什么时候走?”
“今天。”李浅继续道:“先别跟迦易说,没几天就要高考了,让她安心考试。等她考完了,你跟她讲,以后我会去莘市找她的。”
“好。”戴月把钱放回了凌乱的桌面上,“这些钱,你自己留着。该给迦易买的,该为她安排的,我都会处理好。穷家富路,我不管你要去哪里,身上多带点钱总归是多一层保障。以后,照顾好自己。”
李浅没有推脱,靠在成堆的纸箱上,和戴月碰杯。不羁的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她冲着戴月轻轻仰头,“谢了,戴月,李家欠你的,以后有机会还你。”
“滴——”楼下的厢式货车按响了喇叭,有人在喊:“是不是这里叫的搬家?”
李浅站到门口,冲下面喊了一声:“对,上来吧!”
戴月呼出一口气,随后放下汽水,帮李浅一起搬箱子。李浅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拦住,她就是这样,是自由的化身。戴月曾在饭桌上听到李浅说过一句话——“人生是旷野,谁也别来指点。”
她不顾众人眼光辍学回来,又匆匆忙忙地带伤离去。这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永远带着风情为自己而活。不得不说,戴月羡慕她的勇气。
搬完所有的东西,李浅套了一件浅灰色的棉质衬衫,爬上了高高的副驾座位。戴月站在楼下,看着驶离的厢式货车留下一坨灰黑的尾气。
李浅的手伸出窗户,挥了几下。随后,夹着细烟的手,垂在了车窗外。
从初夏,再到初夏。她还是走了。
李浅望向窗外,轻吸了一下鼻子,声音轻得像风吹在缺角的枫叶上。在安平的最后一个橘红色黎明之后,她又要去往别的避难所了。
她只带走了两个粽子。
学校里,李迦易站在赵迎尔的办公桌旁,盯着赵老师红肿的双眼。一向沉稳持重的赵老师,在与她一同回办公室的路上,在楼梯转角处崴了脚。
恰逢中午时间,其他老师都去吃午饭或者看午休了。赵迎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用几乎哽咽的声音跟她说:“李迦易,你能帮老师一个忙吗?”
李迦易点点头。
“你帮我,把这个拿给你小姑,好不好?”赵迎尔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失去了一切可以与李浅联系的渠道。
父母将她的手机收走了,家里的电话也被锁了起来。每日早晚接送,或者说“羁押”她上班、下班。可他们想不到,李浅的侄女就在自己班上。
“好的,赵老师,您放心,我一定转交给小姑。”李迦易看得出来,她们两个人之间,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谢谢你,谢谢你……”赵迎尔无意识地重复着感谢的话。
“赵老师,没事的。”
赵迎尔冲李迦易挤出一丝勉强的笑颜,没有涂口红的双唇,毫无血色。这些天的时间变得很沉重,压在她身上的每一秒,都是孑然奔走的无限。
信是在后一日的一早被退回来的,李迦易告诉她——李浅走了。
戴月没有隐瞒李浅的离开,她认为李迦易有知晓的权利。但关于李浅的伤,只字未提,因为不想让迦易受干扰的私心。
她们一起给李浅打电话,号码已经成了空号。李迦易通过通讯软件给李浅发去消息,问她去了哪里。
李浅回她:“迦易,我会去莘市找你。你和戴月,要好好的。”
此后,李浅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过。
啊……写得有点胸闷,四人一起在安平镇共度的初夏就要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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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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