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长满杂草的操场上又开始吵闹起来。除草的活,学校安排给了低年级的学生。李迦易所在的高三,开学第一天就进入了快节奏的学习。这个省份最大的特产就是高考模拟卷,教育难度直接卷到地狱级别。
波澜不惊的班级氛围,因为一个新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赵迎尔的到来而掀起了一丝涟漪。班上的同学,尤其是后几排人高马大的男生们,在赵老师踏进教室的那一刻,开始起哄。
赵迎尔没有笑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在黑板上用粉笔粗体写下自己的名字,刚劲而飘逸。随后,她在全班面前简单介绍了自己。
李迦易觉得,她很像一个女明星,对,很像前几天和戴月一起躺在床上看的一部香港刑侦片里的法医。齐肩、四六分的黑直发,穿着很正式的衬衫和西裤,腋下背着一只黑色的单肩包。脸部线条分明,身材匀称。那双黑眸,初看并不惊艳,可当你细细揣摩,就能从清冷的眼中探得一份高级知识分子的温润气质。
由于上学期连续多次语文考试排名第一,李迦易被赵迎尔直接指定做自己的课代表。毕竟成绩摆在那里,倒也没什么人有反对意见。
课后,李迦易被叫去办公室,去领本学期的习题册。
赵迎尔穿着高跟鞋,占了一些身高上的优势。一身校服的李迦易跟在她身后,沉默无言。
“李同学,接下来的一年,麻烦你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赵迎尔停了半步,等李迦易与她并肩。
“应该的,赵老师。”
当天,赵迎尔的大致情况就被班上八卦的同学扒了出来。南市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父母都是本校退休的明星教师,所以,理所当然,凭借过硬的专业素质和家庭背景,在入校任职一年后就带起了重点毕业班。
哦,还有,未婚,好像还是单身。
相比于上学期那个大腹便便,讲话夹杂着家乡口音的秃头班主任,显然,赵迎尔的到来受到了这个班学生的热烈欢迎。高三的老师,没有一个不严格的,赵老师至少很养眼。
李迦易的午饭和晚饭是在学校吃的,戴月不用操心,所以下班之后,她赶在电信营业厅关门之前,走了进去。锁着的透明柜台里摆着几个造型时尚的手机,角落里,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灵通。
营业员晃着手里的塑料扇子,在打量她,评估着这个女人是否值得她在下班前费一番口舌。
戴月指了指其中一个银灰色的翻盖手机,“能把这个拿给我看一下吗?”
营业员立马放下了扇子,脸上堆起了笑,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柜子。要知道,在这个小镇上,难得等来卖手机的业务。
“您看看,最新款的摩托罗拉,200万的像素,很商务的,特别适合您的气质。”
“多少钱啊?”
“不贵的,两千多。”店员报价的时候观察着她的神色。
戴月从钱包里取出一沓钞票,买下了这个手机。虽然厂子里的座机也能用,但需要和老板打招呼,麻烦。她不想让李迦易像上次一样,因为等不到她,站在路灯下喂蚊子。
这下好了,以后加班的话,她就能打个电话到家里,告诉李迦易一声。虽然代价不菲,花了她近三个月的工资,但也算值得。
回到家里,才发现徐昕又没打招呼就来了,提了好些菜,正在往她客厅的餐桌上摆。戴月很想跟二姨说,以后来之前说一声,可念及这些年徐昕对她的照拂,还是把话吞进了肚中。徐昕抵得上她半个母亲。
“哟,回来了啊,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这可是你姨夫老家弄来的土鸡蛋,比超市那些饲料鸡生出来的营养价值高多了。还有,这些……”
戴月当然看得出,毕竟那埋在麦麸中的几颗鸡蛋上还沾着鸡屎。
“诶?怎么这么多书?”徐昕注意到了墙角的一箱书。
“哦,李家姑娘的,在我这借宿。”
徐昕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眉头皱了起来:“借宿?借宿多久啊?”
“就高三呗。她爷爷不是走了嘛,没人照顾,现在学校也没有多余的宿舍给她住。”戴月帮着把一些蔬菜往冰箱里塞。
“什么?住一年?”徐昕的音调拉高了好几分,“月月,你怎么想的啊?她又不是没爹没妈,再不济,不是还有个小姑吗?怎么就轮到你收留她了。高三的孩子,学习压力大、又处于青春期,万一出点什么事情,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要我说,你赶紧回了她家,你要是不好意思去说,姨妈帮你去。”
“哎呀,姨妈,人小姑娘也挺不容易的,小时候,咱两家多亲近啊,能帮就帮呗。”
“不是,你说你,都多大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帮你留意合适的男人。要是这一年里,碰到合适的,你嫁出去了,那她也没法继续在这住啊!你别犯糊涂,我明天就帮你去说。”
徐昕气得拉了把椅子坐下,给自己灌了几口凉水。
戴月将收拾出来的垃圾整理好装进袋中,想着一会下楼去扔了,正好迎一迎李迦易。在她打开门的一瞬间,怔住了。
李迦易站在门口,侧对着门,一只脚正要往楼下迈去。
显然,她也没有料到戴月会突然打开门,很快速地调整了脚和身子的方向,想要装作自己刚放学回家上楼的样子,“我…我回来了。”
戴月没有戳穿她,将门敞开了一些,“进来换鞋,先去房间写作业吧。”
她想阻隔李迦易和姨妈的碰面,李迦易经过客厅的时候,还是有礼貌地叫了徐昕一声“二奶奶好”。乡下就是这样,辈分摆在那里,就算年龄和称谓再怎么不匹配,也不能逾矩。
“嗯。”徐昕拉着脸,点点头。目光又落回到了戴月脸上,责怪她考虑不周。
卧室的门被轻轻合上,戴月也不知道自己和姨妈的对话,被她听去了多少。
“二姨,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到家还要好一会呢。走,我送送你。”戴月自顾自把徐昕带过来的包包袋袋塞在一块,提在手里陪徐昕一起下楼。
徐昕知道她的意思,换了鞋跟出去。
楼下,有几只飞蛾不管不顾往路灯上撞去,砰砰作响,却乐此不疲。徐昕将靠在墙上的自行车开了锁,戴月帮她把零碎的东西塞进车框,陪着她往前走一段。
“二姨,我也是那样走过来的,正因为这样,我才心疼那孩子。没爹没妈的日子,我最知道是什么滋味。要不是有你,我这会还不知道在哪呢。
“迦易她现在和当年的我有什么区别,她甚至还比不得我,家里谁都靠不上。就这一年,就当我为咱家做个善事,积点福,她成绩好,将来一定有大出息,以后要是感念咱帮过她一把,也算是为表妹铺条路。您别去找李家的人了,行吗?”
戴月虽然性子大大咧咧的,但说话总能说到点子上。徐昕也为自己那不成器的女儿发愁呢,小小年纪,学习一塌糊涂,将来也不知道能有个什么出路。
“行了,随你吧,你就是心善,谁都能拿捏一把。上次说的陈家的那位,你考虑考虑,见见也不少块肉。”
戴月知道的,二姨为了她的事情,没少操心,“知道了,有时间再说。”
“行了,快上去吧,别送了,我走了。”徐昕往前瞪了两步,跨上了自行车,直至她走远了,戴月才回身上楼。
进门之前,她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方才那些话,应该都让李迦易听见了。爬楼的时候,她还在琢磨,怎么安抚李迦易。
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明显。李迦易在戴月她们下楼之后,就把房门打开了,她去阳台上将晒干的衣服都收了回来,从水杉树上飞来的臭屁虫把她的新裙子熏得滂臭。
储物间中的行李箱又被拉了出来,还好东西不多,除却那些书册,其余东西都不足以把箱子填满。
戴月回来之后,看到她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快步上前,把她手里的箱子抢了过来,“你干什么?”
“今天太晚了,我可以明天走吗?”李迦易没有抬头。
行李箱又被打开,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被塞回了衣柜中。
"谁说让你走了?这是我家,我让你住着,谁也管不着!"戴月的嗓门比平日里说话要大一些,李迦易抬头看她,探究这话里有几分真心。
“给我在这好好住着,考完大学之前,哪都别想去!嗯?什么东西,这么臭?!”
将手里的裙子提到鼻尖嗅了嗅,戴月差点呕出来,“这裙子得重新洗,臭死了!拿去丢洗衣机。”
李迦易咧嘴,拿着裙子跑了。真好,戴月没有把她赶走。她不知道戴月跟徐昕说了什么,后来徐昕上门的时候,见到她也是好言好语的,让她安心在这住着,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高三,学生晚自习下得晚,老师们离校更晚。当赵迎尔离开学校的时候,大半个小镇已经进入了睡眠模式,只有学校旁几间出租屋里,还有零星几个走读生在挑灯夜战。
镇上唯一还热闹的地方就是以台球厅为圆心、以两三家夜宵店为半径的区域了。赵迎尔骑车经过的时候,看到了新接手的班级里几个熟悉的身影。
那些人显然也注意到她了,互相推搡着往台球厅的大门里面挤。
班主任的责任心让她没法视而不见,于是车头调转了一个方向,往台球厅门口去了。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赵老师,从入门开始就显得与这里乌烟瘴气的环境格格不入。
客人不多,只开了一桌,那三个小崽子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是已经从后门跑了。
李浅叼着烟给客人们递饮料的时候,注意到来人。还在父亲的丧期,她今日穿着一件无袖的黑色连衣裙,细腰处是收着的,布料服帖在她身上,勾勒出诱人的曲线。
李浅的目光落在赵迎尔身上,莞尔一笑,“欢迎。”口中的那支烟滑进了修长的指缝中。凌厉的下颌线在尖尖的下巴处汇合,那眼尾一挑,像只野猫一样高冷,却又有不自知的勾人气质。
赵迎尔顺了一下耳边的头发,声音清润:“不好意思,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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