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鬼定在那里,张嘴哭喊时鲜血顺着眼眶和嘴角滑落,在众人的注视当中,她竟慢慢开了口:“求你,放我的孩子投胎去吧,我可以生生世世埋在阵中,滋养煞气给你来用,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听她一说,苏灵了然,这女鬼定是把他们一行人当成布下黑狗血阵的邪修了,当即抬手叫停:“等等,那等邪修的勾当我不干,我们是正经仙门,只要你无害人之心,束手就擒,我收伏你之后,会给你们超度,送入轮回,只是你身上煞气太重,若要净化,需解开心结,了去因果,可能需要些时日。”
那女鬼一怔,再看几人的装束作为的确跟那些布阵困她的邪修大不相同,思索片刻,她道:“好,任凭道长处置。”
苏灵抬袖一挥,镇邪符翩然落地,那女鬼当真不再反抗,很虔诚地跪了下来,低声道:“多谢道长成全,只是我这心结,实在难解,都怪我嫁了那狼心狗肺,十恶不赦的丈夫,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我未出世的孩子,不杀那人,我誓不为人!”
话音未落,阿蘅已持枪站了出来,她义愤填膺,手指攥得发白,愤然道:“竟有这等事!竟有亲手杀害妻儿之人!”
此话一出,阿蘅意识到声音有些大了,她小心扫了一眼旁边沉默的陆修,不敢造次,只能又低声咒骂几句。
陆小白道:“你可细说,了解清楚,有利超度。”
那女鬼闻言,掩面啜泣,缓缓道:“我本不是梨花村人,家在百里外,少时读过几年书,两年前嫁过来,丈夫是屠户,家境殷实,刚开始日子也算不错,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他性情暴戾,日日醉酒,三天两头对我打骂不休,我曾跑回娘家躲避,又被他抓了回来,还说若我再逃,就杀了我的父母姐妹,我父年老,又无兄弟,只好跟他回来,忍受折磨。”
她哭得实在可怜,越讲下去,肩膀就抖地越厉害:“自那次后,他变本加厉,哪怕我有了身孕,也时常对我非打即骂,直到那日,他喝醉了酒,一脚踢上我的肚子,我疼痛难忍,叫了几声,他竟拿刀砍我的脖子,又将我的尸身剁碎……我心有不甘,死后日日入他梦中,他惊恐万分,找到一群修士做法,那群修士也骗了他,布下招阴的黑狗血阵,将我埋在此处滋养煞气,我母子二人便只能困于阵中,不得超生,可怜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说到此处,她已泣不成声,在场几人,也无不动容,她仰面看向苏灵,字字泣血:“道长,我恨,我恨我不能反抗,任人宰割,我恨好人枉死,恶人逍遥,我恨这世间不公,苍天无眼,我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想再来人间!”
苏灵心中巨浪滔天,难以平复,她收伏过许多鬼,可却极少去了解这些鬼的苦衷,她怔了片刻,又听女鬼道:“张大柱,纵然我身单力薄,不能杀你,你也必定不得好死!”
苏灵有一瞬间的恍惚,还是阿蘅心直口快,她高声道:“谁?你说谁?”
陆小白也道:“张大柱?莫不是方才救的那人?”
苏灵不禁震撼,张大柱虽是萍水相逢,可他慈眉善目,看起来不像恶人,甚至还提醒他们几人小心行事,而这女鬼也声泪俱下,字字真诚,那一瞬,她谁的话都不打算再信。
苏灵拇指轻弹剑格,微微露出些许剑刃,两指一并,迅疾一划,鲜血流出,她将这两指点在女鬼的额头之上。
这是阴阳道的通灵法术,通灵后,能见鬼物的记忆,苏灵屏住呼吸,不多时,她看见了一方干净的小院,身怀六甲的年轻女子搀扶着醉酒的男人,那男人嘟哝着骂了两句,女子犹豫片刻,凛着身子,肩膀缩得很窄,小声道:“大柱,我这快要生了,这几日能不能少出去喝点酒,我怕我自己不行。”
张大柱脚步一顿,双眼惺忪,面红耳赤,他眼神晃了晃,一脚踹向女子的肚子,骂道:“去他妈的,别的女人生孩子也没跟你似的,别以为你念过几天书,就高贵了,就瞧不起我,老子不高兴了弄死你!”
女子重重跌在地上,面白如纸,大汗淋漓,捂着肚子颤抖道:“好疼,好疼啊,我的孩子……”
张大柱本已转身踉跄着进了屋,听到女子的喊叫骤然升起一阵邪火,他双眼逡巡四周,顺手抄起一把剁骨长刀,旋风一般冲进院中,刀锋雪亮,拍着她的脸颊,喝道:“再叫老子杀了你!”
女子头皮一麻,忍着剧痛攥住张大柱的手腕,搏斗之中竟划破了张大柱的手背。
满目鲜红更刺激了他的眼睛,张大柱发疯一般举起刀,重重劈向女子的脖子,一刀又一刀,口中道:“反了,反了,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两指一收,苏灵慢慢睁开双眼,飞霜剑飒飒作响,马上就要出鞘,她强忍怒意,脑中只有两字:杀人。
她只想立刻马上杀了张大柱。
但她忍住了,陆修古板,太微道又修习斩妖除魔之术,遇妖降妖,遇鬼降鬼,人尊鬼卑,他浸淫这许多年,也早已学会了太微道这些糟粕,如是此时发作,极有可能帮不到这女子。
可她身上的杀气的确极其浓郁,让陆小白心中都有些许胆寒,他皱眉问道:“此鬼所言为真?”
“千真万确。”
陆修面目冷峻,眼中仿若落了寒霜,苏灵更加坚信此刻决不能发难,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陆仙师,我带她回去,用阴阳道的超度法术净化煞气,她的情况虽然棘手,也并非不可解决,就交给我吧。”
陆修颔首,苏灵打开封魂袋,那女鬼便化成一缕青烟,飘了进去。
就在那一瞬,暴风骤然止息,黑云退了些许,只剩无边的小雨,纷纷扬扬。
几人再次回到那间破屋之时,张大柱早经不知所踪,阿蘅屋前屋后寻了一遍,未果,坐在一处,默默磨枪,一言不发。
陆小白也一反常态,闭目打坐,缄口不言,阿蘅见他的样子,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小白兄,这个张大柱罪该万死,就这么让他跑了?修仙之人,难道不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抓也不抓,杀也不杀,你们太微道究竟是怎样的章程?”
陆小白睁开眼,微微一笑:“阿蘅,你莫生气,凭我对师父的了解,张大柱这人师父必杀之,他不愿让咱们沾染他人因果,故而不想让咱们动手。”
阿蘅两步凑了过来,目光灼灼盯着陆小白:“此话当真?”
陆小白眉眼弯弯,笑得十分和煦:“当真,你想想,自咱们回到此处,是否许久未见我师父了?”
阿蘅眸光一转,果然,一刻钟前她还见了陆修一面,自此后再也没看见他的身影,不仅陆修不见了,苏灵出去后也再没回来。
一股腐味一直萦绕在鼻尖,屋顶滴滴答答漏水,屋内的物件都泡的发了霉,靠墙处放着一张肉案,案上有刀架,上放三把尖刀,两把砍刀,虽着了水却不生锈,锋刃闪着寒光,的确几把好刀,不论杀猪还是杀人,都绰绰有余。
苏灵左看右看,选了一把剔骨尖刀握在手中,她面带微笑,对暗处道:“不错,你的杀猪刀很专业,我一把一把来试试。”
黑暗中的柱子旁边有个人影,那人的手筋和脚筋已经被挑断了,身上绑着绳索,口中塞着破布,他不停晃动身体,发出含混不清的求救,粗糙的绳索不断摩擦他颈上的伤口,新长出的嫩肉便被磨成肉屑,血水混着汗水,疼得他浑身大汗淋漓。
冰凉的剔骨刀在他脖子上划来划去,苏灵笑着问道:“这把刀应该怎么用,我想应该是剥皮的。”
刀尖在脖颈处一路下划,“刺啦”声不断刺激张大柱的耳朵,他甚至能看见皮肤裂开,淡黄的油脂从伤口处冒出来,他的身子剧烈抖动,后脑不断撞在身后的柱子上,苏灵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跟自己对视:“刚才帮你疗伤,救了你一命,现在不该还给我吗,你不愿意?好,没关系,我想到了更好玩的。”
语毕,她拿出封魂袋一抖,一阵黑风瞬间便到了张大柱面前,一张流着血泪的脸含恨望着他。
素衣女鬼一把扯掉张大柱口中的破布,惨叫声顿时在耳边炸响,她哈哈大笑,一抬手,远处顿时飞来一把砍刀,正是张大柱杀她那把剁骨刀!
张大柱倒在血泊之中,看见那把长刀顿时魂飞魄散,用尽全身之力道:“阿玉,阿玉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那日也是一时气急,你饶了我,来世咱们还做夫妻,我再偿还……啊!”
话音未落,阿玉手中的砍刀已经重重砍在他肩上,刀刃卡在骨缝当中,一股暗劲晃了两下才拔了出来,不等他说话,阿玉又在他的胳膊、前胸、头上各砍了三刀!
张大柱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他的身体已经不成人形,阿玉满目凄然,跪倒在地,僵了半晌,陡然起身,提刀又在张大柱的脖子和头上疯狂劈砍,霎时血肉横飞。
苏灵刚想上前拉她一把,阿玉忽然停手,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孩子,娘亲终于替你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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