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心中凛然,拔剑就向那东西刺去,哪知脚下一空,她一激灵,醒了。
猛然从榻上坐起,一阵恐惧感油然而生,苏灵大口吐纳几下,这才发现到方才是做了一个梦。
是梦,也许又不是梦,因为她真真切切感受到神识深处有个不可名状的东西,那鬼影不断在心中闪现,她跪坐榻上按住胸口,很想尖叫,咬着嘴唇念起了清心诀。
片刻,她感觉好了些,悠悠睁开双眼,这一睁不要紧,只见一具惨白的人影正躺在她的身侧,那东西的脸就在她咫尺之间,不对,确切地说,那鬼影根本就没有脸!
苏灵双目圆瞪,乍然向后退去,后背紧贴墙壁,可她明显感觉身后阴风阵阵,有个东西正在抱着她!
倏忽间,四面八方都是这种鬼影,好似有指甲在挠抓她榻上的木板,一点点从地下爬来,此刻她的里衣已经湿透,浑身酸软,仿若在太阳下暴晒了七日七夜那般难受,口干舌燥,虚浮无力,她手捧胸口,心中只有一个词:恐惧。
这个词对她来说可谓是十分陌生,从来只有别人怕她,没有她害怕什么东西,苏灵一声惊叫,顿觉天旋地转,她蜷缩起来,惊恐道:“别找我,求你了。”
此话一出,她顿时惊觉:什么情况?她一代阴阳道天师,在跟鬼求饶,恐惧中忍不住冷笑一声,此刻她已心如明镜,那日星微阁的神像里的确有古怪,如果没猜错的话,她那时应是中了一种传闻中名为“百鬼缠身”的禁术。
这种禁术她听说过,创此术的正是命录天师周道临,施术者需要灵力极高才能控制极邪的恶魂进入被操控者的神识当中,令人噩梦缠身,惊恐万状,直到那人精元灵力消耗殆尽而死,有陆修菁纯灵力的压制,它便潜藏在神识当中,一旦陆修离开,便立马发作。
能施此术的必是高人,当今世上,除了修习阴阳道的冷松吟她想不出其他人。
“二爷爷,竟然是你啊。”苏灵疼得不住咳嗽,心中暗想:终日打雁,竟被雁啄。
中了此术九死一生,她强忍心中恐惧思索对策,屋内的声响落入叶飞耳中,他敲门叫道:“师父,您怎么了?”
听苏灵不答,他赶紧破门而入,果然见她手捧胸口在榻上蜷成一团,阿蘅也闻声奔了进来,眼看苏灵冷汗淋漓,面色煞白,唇间毫无血色,也知这次绝对是数年来最为凶险的一次。
叶飞上前俯身,想碰她又怕冒犯,只能抬袖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水,急道:“师父怎么回事?难道是蛊千仇今天给您中了蛊虫!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苏灵攥住他的袖子摇摇头,问道:“陆修呢?”
叶飞道:“陆天师出门去了,他说有事要做,不让我告诉你,我猜定是去孤鹜山寻仇了!”
苏灵眉头紧蹙,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难怪那日带走蛊千仇,慕容昭拦了两下便放行了,恐怕他就是在等此刻,等陆修自己赶去孤鹜山送死。
她凝了凝心神道:“有劳帮我准备二十八盏魂灯,按二十八星宿的方位在东南西北各摆七盏,快去。”
不多时,叶飞已按吩咐布下法阵,搀扶苏灵进入阵中,苏灵强忍剧痛席地而坐,抬眸对叶飞道:“你听着,你父亲稍后来接你,你什么都不要说,跟他回去,这段时间都不要出门,也别来找我,听见了吗。”
叶飞道:“师父,我不能依你,你这样子我怎能坐视不管!”
“我是死是活跟你无关,你管好自己别找死!”
叶飞一愣,苏灵几乎吼道:“滚!”
叶飞置若罔闻,起身道:“让阿蘅前辈留下来保护你,这里离清都城最近,以我御剑之速来回不过两炷香时间,我先去请两位许仙师相助。”
“叶飞!”苏灵此刻已经自顾不暇,看着叶飞飞奔出去的身影,心中的淤塞和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支撑。
她双手合十在胸前,说话时语气剧烈颤抖:“阿蘅……你去门外守着,帮我护法,一旦有人打断,我必死无疑。”
说罢,她双手合十,闭目打坐,定气凝神,尽量去感受屋外的风动云动,直至感到越来越静,甚至能听见月华流泻的声音,她掐诀道:“太上九天,生灵永安,金光速现,助吾登仙。”
霎时,苏灵的脸上,脖颈,乃至全身如流水一般次第亮起暗紫色咒印,拥有仙体,身上的痛感尽数消失,又念道:“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仙体之下的清心诀也效力倍增,如此念了数遍,体内的恶灵渐渐止息,苏灵极力控制心脉流转,让意念中那些恐惧邪恶之物随着鲜血流入心间。
如此过了一刻钟,眼见时机已到,苏灵两手相覆,吐纳几口,划破指尖画了一张符篆,犹豫一下对着胸口贴了上去。
胸口处登时如同中了一剑,苏灵俯身吐了两口鲜血,阿蘅在门外听见响动,想进入屋内又怕破坏她的法阵,不禁心急如焚,不断踱步。
又过了极为煎熬的半盏茶时间,忽听苏灵虚弱道:“阿蘅……”
阿蘅如听仙乐,眸光骤亮,冲进屋内就见苏灵双手撑地,瘫坐在阵中,虽然姿态并不优雅,可她脸上的惧色和疲态已经荡然无存,心下大喜,走上前来。
苏灵看着阿蘅探寻的目光,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心头血加上破灵符,体内恶灵已清,只是我心脉受损,这十天半个月内仅剩一半灵力。”
阿蘅愕然。
来不及再多探讨,经过方才这通折腾,苏灵浑身发飘,脚下发软,下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她还得即刻去一趟孤鹜山。
何止她是九死一生,此次陆修也是凶多吉少,若杀孟照安,自己也必遭天罚,以肉身硬抗天雷,苏灵苦笑一声:“陆修啊陆修,你比我还要固执。”
可杀父之仇不得不报,门派毒瘤不得不清,她比任何人都理解陆修,更不会指摘他的选择。
苏灵特意换了一身白衣,若是陆修没死,就带回来疗伤,若是死了,就给他收尸。
她喉间一动,眼睛有些发酸,正当她带上阿蘅要出门时,忽然想到一事,心头不禁一空,对阿蘅道:“叶飞那小子出去多久了?怎的还不回来!”
阿蘅一怔,清都城到风陵山庄不远,以叶飞的脚程来回不过两炷香时间,可他的确已经出去许久了。
叶飞出门之后,一路御剑而行,还未走出多远,只听嗖的一声,右腿刺痛,一个踉跄便从高处跌落下来。
跌落的那一瞬间他便了然,恐怕有去无回了。
忍着剧痛落地滚了几滚,枯枝划破了他华贵的外衫,右手撑地,蹙眉喘息,左手向腿上探去,摸到小腿处插着一支短箭,试着拔了拔,箭上有倒刺,在肉里插得结实,根本拔不出来。
暗夜死寂,甚至听不见风声。
他一向能忍耐痛楚,饶是中了这样一箭也只是闷哼一声,警觉地看向四周,这是一片树木稀疏的树林,松间石上,映着冷月,暗影处慢慢走出一人,他身形瘦长,着了黑衣,仿若一条阴冷的毒蛇。
面前的松针被那人踩得咯吱咯吱地响,叶飞心下一沉。
那人在不远处停下,树影掩映下,他的上半身藏在阴影中,叶飞只能看见他的腿和靴子,以及那柄嵌着宝石的游蛇剑,剑尖泛着森冷的光。
他并没有直接刺过来,反而冷笑道:“怎么,陆清明走了,苏灵百鬼缠身,连你这样的废物都被派出来了?本来要去风陵山庄杀你们,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叶飞不语,他略略思索,已大概清楚,慕容昭一套连环计要夺他们几人的性命,梁夜奉命到风陵山庄截杀,没想到在此处相遇,叶飞暗想:反正自己必死无疑,不如尽力拖住梁夜,只愿苏灵能感知危险,快些逃走。
见叶飞不答,梁夜道:“你不是能言善辩吗,今日反倒一句话都不说了。”
叶飞捂住腿上的伤口,因为疼痛眉心已皱起,神色却十分坦然,面对死亡,他仿佛一点都不怕,反而朗声道:“我听说紫泉宫梁夜下手狠厉,从不废话,不知你为何还要同我说上一说,是那日受的羞辱不够,怕我死了之后,你再也听不到这样动听的话吗?”
梁夜握紧剑柄:“死到临头还是如此狂妄。”
叶飞轻笑:“我狂不狂妄都是要死的,既然终有一死,活着的时候就不能像你一样,如同丧家之犬,快一剑了结了我,不然你辩不过我又要气了。”
梁夜笑得阴冷:“今日偏不给你痛快,我要一刀刀割下你的肉,看你如何跪地求饶,知道什么真正是丧家之犬。”
叶飞大笑:“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笑声中一把拔下了腿上的那只短箭,登时血肉翻飞,鲜血飞溅。
梁夜凛然。
他无法理解叶飞是真不怕死还是佯装镇定,只是他在生死面前谈笑风生的模样让梁夜感觉刺眼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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