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冢先迈上小舟坐定,拿起来船桨:“他今日休沐。”
苏灵挑眉:“冥界有休沐?我常去鬼市,从未见那老伯歇息过一天,冥府的户籍用人不正是你管辖吗,你这是良心发现了。”
云冢轻笑:“是,良心发现了,快些上来。”
见他当真要坐船,苏灵忍不住道:“云冢大人,你们灵官真是循规蹈矩,我每次渡这忘川都不坐船的,咱们飞过去岂不是更快。”
云冢淡声道:“我喜欢坐船。”
苏灵欲言又止:“好。”
她跳上小舟,自觉坐到船尾,捋捋衣裙,规矩地双手覆膝坐得笔直,余光一扫,却见云冢的目光正锁在她身上一动不动,便问道:“有何不妥吗?”
云冢眯眼道:“你压住那道士的鬼魂了。”
苏灵眉心一凝,忘了这茬了,她身边还跟着四个小鬼呢!她赶紧往左挪了挪,云冢道:“那边坐着个女人。”
她迅疾弹了起来,蹙眉道:“你让他们都下船。”
云冢摇了摇头:“这是忘川渡船,本就是运送鬼魂的,他们乘坐合情合理。”
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那块空地,示意道:“你坐这。”
苏灵顿了片刻,也不再推辞,靠着云冢坐下,尽量跟他保持一个得体的距离,别过脸去,趴在船舷之上,望着倒退的江水出神,水声和摇橹声萦绕耳边,没多久便睡着了,这是两日来第一次安心阖眼。
这一次,她连梦都没有做。
不知逐水漂流了多久,只听哐当一声,船尾好似撞到一物,船身忽然震荡,不等苏灵的身子跟着趔趄,一只手已提前牢牢按住她的肩膀,而后云冢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到了。”
“是。”苏灵睡眼惺忪的应声,直起身子坐正,后背就贴在了云冢腿上,她赶紧往旁边一挪,顺势站了起来。
举目四望,没有日光,入目的皆是铺天盖地涨破眼帘的红霞,小舟已靠了岸,岸边一处高楼笼罩在烟波浩渺当中,楼上挂着一块匾额,题字:斜阳楼。
云冢也站起身,先跨上岸,对着苏灵伸出手来:“上来。”
他的笑意很温柔,苏灵赶紧报以更加温柔的笑容顺便道了一声:“多谢。”
只是她没有去搭他的手。
她从来不理会云冢伸出的手,他也从不在意,反而十分自然的抬手引路,笑道:“请吧。”
苏灵一跃上岸,忽而脚步一顿,回身时目光在船上打量一番,皱眉问道:“那四个鬼魂还在船上吗?”
云冢微微一怔,旋即“哦”了一声,又道:“不在,他们早已走了。”
她一开始就有疑心,此刻才算是真正拿过闷儿来,森然道:“你骗我的吧,纵使我灵力尽失,那几个鬼魂也没胆子跟着我。”
云冢笑意盈盈,不接这话,转身往斜阳楼的花桥上走:“这几日你就住在这,没人敢来打扰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怕是灵运天师,也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
暂时咽下这口气,打量起眼前的高楼来。
上次进斜阳楼还是六年前的中元节,东篱城中,百鬼夜游,那是她和云冢第一次相见。
世人只道斜阳楼的主人江以游富贵无极十分神秘,却鲜有人知江以游就是云冢,冥府的灵官,而斜阳楼正是他在冥界的府邸。
苏灵得知此事时也很震惊。
两年前,昆仑山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雪,昼夜不停,苏灵和阿蘅出归墟境收伏妖兽,归来途中,忽见雪地里一抹鲜红,那抹红泛着淡淡的金光,站在他身边端详许久,感知到他身上不同寻常的灵力,苏灵断定,这应是一位受了重伤的神明。
本着见死不救的原则,在身边守了半日也没把他挖出来,日暮时分,飞雪渐浓,那片鲜红早已覆盖在积雪之下,可还是没有其他神明过来寻找。
苏灵搂着阿蘅取暖,耳朵和鼻尖早已冻得通红,她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向这雪堆里的神秘人说道:“你是这昆仑山的散仙吗?没什么仇人吧,我可不想救个麻烦回去。”
那人自然无法答他,苏灵摇了摇头:“行吧,我救你一次,你给我当牛做马。”
后来,云冢在归墟境修养了三日,待醒来时已和苏灵结成了血祭,他望着手腕间那条淡淡的红线出神,抬眼便看到花窗外趴着一位笑容明媚的少女,他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别来无恙,苏小姐。”
苏灵笑意一僵:“咱们认识吗。”
“四年前,东篱城,咱们见过的。”
苏灵偏头冥想,灵光乍现,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她激动道:“哦哦,你是斜阳楼的花魁!”
白驹过隙,转眼间他二人已经相识了六年之久。
苏灵感慨良多,跟着云冢步入花桥之上,正在此时,两个带刀的鬼差迎了过来。
左边那个身材魁梧,臂若金刚,红色官服的左胸上缝着一块白布条,上面绣三个黑字:蒋三千;右边那个身形瘦长,步法飘飘,同样的红官服,绣着三字:高云汉。
两人同时揖礼,看到云冢身后的苏灵时,又同时一怔。
蒋三千看了看云冢的红袍,又看了看苏灵的嫁衣,犹疑道:“大人,您这是要成亲?没提前告诉小的,我们好做准备。”
不论何时云冢的嘴角都有笑意,现在仍是,只是他开口时语气却是凉凉的:“蒋三千。”他平静道。
身居高位者平静地叫你的名字,必然不是想跟你好好说话,这是一次警告,一种威胁,陆修不悦时也是这样叫她的。
只是蒋三千好像不太明白,他煞有介事凑上前,揖礼道:“小的在,大人吩咐。”
苏灵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倒是高云汉好像看出点什么,眉心皱起,对着蒋三千斥道:“跟着大人这么久还是如此不开窍,咱们直接去准备着,还用等大人开口。”
苏灵:“……”
云冢之心,如同海底之针,她没想到七窍玲珑,聪明绝顶的神官大人能同时拥有两位大智若愚的卧龙凤雏,忽然很是敬佩。
怕他们二人还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她赶紧行礼道:“两位上差,我只是在府上小住,不必太在意我。”
云冢似笑非笑道:“这位苏小姐是我的朋友,这两日你们好生照顾。”
两人应声揖礼,目送云冢和苏灵往里面走去,蒋三千搔了搔头:“奇了,大人什么时候开始和凡人交朋友了。”
斜阳楼中依旧是流光璀璨,熠熠生辉,苏灵坐在玉榻上,终于吃上了几日来第一顿饱饭,她边吃边赞道:“云冢大人,真是有钱,按人间官职来说,你应是户部尚书,怎的到处敛财,也管财务吗?”
云冢微微一笑:“略管一些,下官热爱赚钱,冥府的五分支出都在我这里。”
“嚯,日理万机,以后我可不敢常召你了。”
云冢轻笑一声,整理官袍:“我去上值,你自己休息,蒋三千会为你备好所需之物,若我晚间回来的晚,你自行用膳,不必等我。”
苏灵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多谢多谢。”
方才在船上睡得很好,眼下又饱餐一顿,精神抖擞,酒足饭饱,阴霾短暂地一扫而光,苏灵振作起来,在榻上闭目打坐,整理心事。
当下最大的心事莫过于陆修,陆修下落不明,不老峰没有他的尸体,慕容嫣也的确看见了白色身影往山下去,那也许可以证明,他还活着。
不仅如此,苏灵总觉得他不仅活着,应该还活得不错,自从昆仑出山,两人一直在打打杀杀中度过,这一路上,苏灵也对陆修的修为有了全新的认知,他兴许有自己的办法去应对那天雷,毕竟天雷并非不可解,自古飞升成仙之人都要受这天雷之劫。
想到这,苏灵心中一凝,天雷,天劫,一字之差,若这天雷正是陆修飞升的天劫呢?那岂不是说若陆修渡过此劫即能成仙!
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苏灵陡然睁眼,修仙界人才辈出,英雄豪杰多如天上繁星,可榜上有名享誉四海的绝代名士没有几个,陆修能跻身其中绝非浪得虚名,以他的天资修为,飞升不过是早晚之事。
她不是没有想过陆修飞升的场面,只是不愿去想,若陆修于她是仅是恩师长辈,她自然十分愿意高举大旗祝他成仙,往后跟别人说起来也能吹嘘自己师承得道名师,若是惹了什么弥天大祸,兴许也能多烧几炷香拜拜这位好神仙,让他下凡祝自己一臂之力。
可惜,事情没按她想象的方向发展,一开始招惹陆修只是觉得他那般高高在上的天仙生起气来肯定很好玩,她仰慕他的风采,也想戏弄他失态,太好的东西总让人感觉雾蒙蒙的,不够真实,她想离近一点看看他。
哪知这样想着,便离他越来越近了,陆修于她再也不仅仅是师长这般简单,人一旦有了欲念便生出贪嗔痴来,人鬼殊途,人仙又何尝能同路,她虽习惯了分别,可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若是六年的天各一方只能换来短短几月的相聚,那她宁愿没有跟陆修重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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