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看着他如同一片枯叶般的身子,眸光闪了闪,可并不打算退缩,又听段霄对众人道:“诸位,生死攸关,迫在眉睫,都请回吧,此事的关键并不在于灵运天师是否当这个领主,虽说能者多劳,智者多忧,可也要她心甘情愿才行,岂有强迫的道理,再说这修仙界还多的是能者前辈,诸位何苦对一位晚辈苦苦相逼。”
只因她没人相护,只因她孤身一人,便该要承担这世上所有不可言说的恶意。
段霄虽不理政事多年,可也算德高望重,话音落了,一片哑然,终于没人再提起这件事,叶飞眼神一瞟,语气不善地睨着众人道:“请吧。”
最先出门的是听香派掌门王渊,他显然不耻众人逼迫苏灵的行为,却也不想为苏灵说话,强忍不适听了许久,此刻第一个迈出门去。
见人群开始渐渐散去,苏灵长舒口气,好歹是没让她大开杀戒,于是对段霄抱以感激的笑容,看向陆修道:“陆天师,你先同段老天师去,这些日子玄清派定然乱成一团,老天师定有许多事交代与你,快些去吧。”
陆修神色有些黯然,欲言又止,眼看段霄已出了门去,对苏灵道:“我很快回来。”
而后,如飞云流转,玄清派的几片白衣已一应流泻出去。
厅内的修士垂头丧气地往外走,苏灵抱臂而视,忽而叫住其中一个:“你站住。”
那人脚下一顿,不解地看向苏灵,虽不知何事,却看懂了她眼中喷薄而出的邪火,不由得头皮一麻,结巴道:“天师,何……何事?”
“刚才是你说的□□吧?”她笑着,眸光闪动,好似狼群看见猎物。
苏灵平日里行事很是规矩,对这些正道之人还算客气,一来二去,已经逐渐让人淡忘,昆仑山巅,归墟境里,灭世邪修,杀人如麻。
百里鬼尸林,无数上门寻仇的修士死在其间。
此刻她的眼神,她的笑意,忽然让这些记忆全部涌现心头,方才出言不逊的人皆是血液倒涌,恨不得回溯当时,割掉自己的舌头。
“我我我……不是……”那人登时语无伦次。
半晌,却听苏灵慢慢道:“陆天师清清白白,他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不想再听见那些话,明白吗?”
她一向坦荡,可这次却说谎了,与其成为陆修得到污点,她宁愿跟他保持一种神秘的关系,或者说偷偷摸摸,无所谓,她不在乎这些。
仿若晴空炸起一道天雷,好在劈偏了一点,保下了一条小命,那修士连连点头,脸色刷白,心脏中的血液都不知流到哪里去了,晕头转向的出了前厅。
其他一起闲言碎语过的修士皆是面色苍白,低着头快速走过,生怕一个不留神被叫住,半晌,厅内恢复寂静,陆修和陆小白复又走了进来。
“交代完了?”苏灵问道。
陆修点头:“是,师叔叫我返回孤鹜山一段时日,处理派中事务。”
孤鹜山掌门孟照安新丧,派内大小事务不断,虽有陆小白这个执剑长老监理,可他毕竟是个晚辈,段霄年事已高,早已无心操持,此时若是无陆修相助,恐怕要乱上一阵。
此事起于陆修,他回去确实应当,苏灵点头道:“好,那你和小白同段天师一起立即启程。”
陆小白笑道:“苏姑娘,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段师叔祖已先行返程,我与师父稍后跟上,此次前来,还有件东西要交于你看看,是否是风陵山庄遗失之物。”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绣袋,绸带打开,之间里面放着一盏精巧铜盅,透过镂空铜盖,可见盅内一明一暗,宛若呼吸。
乾坤盅!
竟当真是当年遗失在孤鹜山的乾坤盅。
苏灵难以置信地将它置于掌心翻看,问道:“小白,你从何处得来此物?”
陆小白道:“师父遭遇天劫,孟掌门身死……孤鹜山对外操办了两位尊者的丧事,发丧之后,孤鹜山上下清扫,做了一场法式,这方铜盏便是弟子清扫中寻到的,他见这物件特别,不像太微道的法器,便拿来与我辨认,我想到那年霜林集会……天下大乱,这东西兴许是风陵山庄的哪位兄台遗失的,便收了起来,以待来日给你辨认,即便无用,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小白,不愧是你!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加妥帖之人!”苏灵由衷赞道。
第一具生魂的秘密,她等了六年,甚至以为此生都无法得知真相,可眼下竟然又有了转机。
轻轻打开铜盖,当年那一缕黑雾,在数千个日日夜夜中已化为一点亮白色的光晕,好似有呼吸般明暗交替。
因为没有灵力的滋养,魂魄还没有成形,苏灵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好,这个秘密不会太久了。
又对陆小白道了几句感谢,陆小白笑道:“我先退下等候。”
语毕,恭敬地对陆修行了一礼,退出门外,整间内室,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灵道:“你放心去吧,我应付的来。”
陆修却没接她的话茬,而是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听说,你对刚才那些人说,我和你没什么关系。”
难怪看他有些奇怪,话都不愿意多说,原来是为了这事生气,苏灵连忙讨好地迎过去,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生气啦?不要气,我这样说只是不想让他们说些下流的话,那些话怎么听都不好听对吧。”
陆修平静道:“我不生气,方才在院中我又把那些人叫住了。”
“嗯?”
“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心上人,也许很快就会是我未婚的妻子。”
“什么!!!”
他的神情是那般认真,眼尾不知是因为怒气还是委屈,一直有丝淡淡的薄红,他不由分说地拥上苏灵,轻声道:“我不在乎旁人如何评价,我只是不想听见你说同我没有关系,明明并非如此……”
他又道:“我先回孤鹜山去,很快便回来,然后……”
然后就再也不分开了。
可是他还说不出这样肉麻的话,只揉了揉她的头发。
许久之后,苏灵的鼻息中都有陆修身上的那种兰香,她回味着那个怀抱,耳边回响着陆修的那句话:“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心上人,很快就会是我未婚的妻子。”
“太乱来了。”苏灵强忍笑意自言自语。
不知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子,但是事已至此,已是顾不上许多了。
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眼前跪得端端正正的叶飞。
苏氏祠堂,苏灵本想在此处做招魂之术,修补乾坤盅中的魂魄,刚要开始忽然想起来叶飞这个麻烦,忙将他提了过来审问。
原本只是想问几句话,再将他赶回家,岂料他刚迈入祠堂便庄重地跪了下去,唤了一声“师父”。
苏灵眉心一蹙,端肃地高坐堂上,看着叶飞的轮廓,眼前不断闪现出叶剑寒浑身是血的影子,以及那日叶飞抱着父亲尸身怮哭的场景,她见过很多生死别离,可唯独这一次又将她生生拉回了六年前的那天。
她感同身受,所以感到自责,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不过她知道叶飞的性子,狂妄至极,骄傲至极,纯粹至极,他视阴阳道为大道,视苏灵为神明,想做的事,哪怕虚无缥缈,哪怕刀山火海,也不会因为任何变故而改变,即便以身殉道,也是甘之如饴。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炽热的人,或许他真的是修习阴阳道最好的苗子。
诸如:回家去吧,我护不住你,这种话她已经说了无数次,这次在苏氏祠堂,阴阳道列祖列宗面前,她不想再说。
于是,她端正坐姿,学着陆修的姿态,居高临下问道:“你来风陵山庄可得到了家中长辈的允准。”
叶飞答道:“是。”
“你乃太微道道徒,拜我为师,可得到了家中长辈的允准。”
叶飞眼中一亮,答道:“是。”
“你可知改门换派,要受鞭荆、火烧、断指三大重刑,想清楚了吗?”
叶飞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先拜了一下苏灵,答道:“祖父知我心意已决,已将我逐出师门,弟子叶飞,已不是云华派门人,今日诚心请愿,拜入灵运天师门下,承袭阴阳道术法,生死无悔。”
苏灵的眉心微微一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不愧是叶老天师,能想出逐出师门这样的法子。
点了点头:“好,此处是苏氏祠堂,不仅供奉苏家先祖,还有阴阳道历代天师。”
她指向最高处的那尊牌位,赤硝红笔提着一行篆字:阴阳道祖李长夜。
一千年,自道祖李长夜创立阴阳道至今,足足有一千个轮回。
苏灵起身,她的身上正穿着李长夜的素极仙衣,衣角曳地,翩然若仙,她沉声道:“叶飞,阴阳道今非昔比,除却少许散修,派内仅我和弟子宁如风两人,你若还愿拜我为师,今日起,便是我座下第二位弟子。”
飞蛾扑火,星火燎原,叶飞心中翻涌澎湃,他从来就喜欢这种英雄末路的悲壮,眼下,他终于跻身为其中的一员。
他整理衣冠,心怀舍身之念,行了拜师大礼:“师父在上,弟子叶飞,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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