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山地大物博,钟灵毓秀,三月开早樱,樱花散落时山间织成粉云,宛若绚丽的幻梦。
听闻慕容氏的先祖本来是要栽种凤凰木的,他早年游历南郡时曾见过凤凰花开,万里鲜红如火,流连其中,醉生梦死。
可惜橘生淮北则为枳,几次移植不成,只得作罢。
不过今日的夜寒山倒是别有一番风情,白雪为席,血流漂杵,鲜红点缀,煞是好看,恰如满山如火的凤凰花开,名动天下。
东方既白,是朝阳破晓之时,霞光流照,大雪肆意,无尽的白,无尽的红,无尽的神光洒下。
金光映雪,天降异象。
好似有什么不详之物要出世了。
想到周显身上的舍身蛊,苏灵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慕容昭要召唤什么东西,他在献祭。
紫泉宫宫门大开,威严宏伟的高阁层峦叠嶂,仿若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即将吞噬万物,而那幽深的嘴里侧则是深不见底,苏灵擦了擦脸颊上的血迹,闭目倾听。
遥远,很远,那方天地里云层滚动,好似有一颗蓬勃跳动的心脏,在古老的沉睡中醒来,四周流转着若有若无的力量,这种力量让她感到极度舒适,连百鬼缠身的内伤和昨夜厮杀的伤口都在不断愈合。
那力量的来处,是紫泉宫的太玄境。
虽然苏灵的意识已经恢复了几丝清明,可内心仍然压抑不住嗜血的冲动,指尖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上摩挲几下,苏灵自言自语道:“师父,徒儿来了。”
她走入门中,身影瞬间被掩埋在无边的阴影里,身后巨大的宫门哐当一声关闭,与此同时,无数紫泉宫的高手将外间团团围住,黑压压的生魂大军涌现出来,喉咙间发出的咯吱声令人作呕,林间鸟兽皆被惊起,此起彼伏地发出无尽的哀嚎声响。
有去无回,又有何妨。
暗红的兽毛飞掠过白雪,数丈风景瞬间便落在身后,两人的身影如疾风暴雨般在茂林修竹中飞过,片刻之后就到了紫泉宫太玄境。
上次霜林集会时苏灵来过这里,不愧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山水错落,灵力聚集,流水淌过,被脚下的白玉地阶割成破碎的丝带,她那件素极仙衣不会沾血,故而一夜杀戮并未让她有丝毫狼狈,若不是身上那难以掩盖的浓郁杀气和死寂,旁人看了恐怕会以为她是刚刚飞升的仙子。
太玄境上空,白雾浓到化解不开,一汪碧波闪闪的湖水里拔地而出四道盘龙石柱,那石柱的上端藏在雾中,唯见流水般的金光从天际流淌下来,天幕层云密布,方才破晓的金光渐渐被掩埋,苍穹仿若已被无尽的阴霾吞噬。
北方高耸,有处半圆环的平地,一张黄金龙椅坐落正中,上方是数丈宽的华盖,白色灵石做成珠帘,雨瀑一般挡住了龙椅上正襟危坐的人,那人居高临下俯瞰众生,天地万物都好似掌握在他的手中。
即便看不清那人的脸,苏灵一猜便知,日夜做着皇帝梦的人除了慕容昭还能有谁!
纵使杀了一夜的人,也不能让苏灵泄愤,满腔的怨火喷发而出,手上掐诀,万千符篆如雷霆暴雨,瞬间即发,破空声犹如利箭穿心,冲着高台上的王座飞驰而去!
可那符篆还未抵达,竟像是遇到了什么结界,忽而在半空当中陡然停住,几乎同时燃烧起来,太玄境内登时浓烟滚滚,漫天之中都是纷飞的烈火。
苏灵心中一凛,那不像结界,究竟是什么,她心中有了猜测,只是还无法定论。
下一刻,那高台上传来了一阵舒朗的笑声,可在苏灵听起来却那般悚然,声音都好像淬了毒,那人笑道:“不是让你一个人来吗?既然你不顾自己的师父的死活,我也就百无禁忌了。”
昨夜那种干呕记忆又涌了上来,加上她躁郁许久,丹田里一直有股激烈的郁结难以消解,此刻听见李青梅的声音,就如烈火灼心般难受。
她便是想跟李青梅针锋相对,也是说不出话来了,暗暗吐纳一口浊气,沉声道:“我师父呢!”
话音刚落,晶莹剔透的珠帘之后探出一双手,帘幕一动,走出了一个身着月白色道袍的清俊男子,嘴角上扬,眼中却一丝笑意都没有,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位大宗师,苏灵蹙眉看去,这才看见整个太玄境四壁都站着护卫的修士,远处的浓雾中还堆积着密密麻麻的黑色鬼影,波动翻腾,好似一锅沸水。
李青梅也不拐弯抹角,眼中闪烁着光亮,笑着一挥衣袖,四周的浓雾顿时散去不少,视线内逐渐可以看得清了,只见湖中那四根通天的盘龙石柱上缠绕着手臂粗细的冰冷铁链,往上看去,四根石柱中央竟飞悬着一座石山,石山的平台上布着法阵,金光如流水潺潺,跃出雾霭,无数紫蝶绕着石柱翩然飞舞。
那竟是一处祭坛。
石台正中站着两个佩剑的高阶修士,两人之间的枷锁上锁着个双目紧闭的人,他浑身被鲜血湿透,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皮肤上暴起数条粗壮的血管,甚至能看清鲜血流动的方向,脖子上吊着一根金色绳索,只有踮着脚尖,双脚才能勉强着地,即便如此还是能看见他脖颈处一条血红的勒痕。
苏灵的呼吸骤然停住,视线落在那人被齐齐砍断的右臂上,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师父!”
眼前登时模糊了,耳中传来自己伶仃的几声心跳,震耳欲聋。
不不不,师父,她几乎认不出他了。
那样佝偻的,残破的,颓唐的躯体。
没有一些活气,那不是周显,那不可能是他。
记得第一次相见,苏灵把苏旷留下的刻有七星花纹的玉佩交给了周显,看见那玉佩时,他微微一怔,却毫不在意地说道:“这种玉佩是我在山下买的,七星派弟子人人都有一块,你祖父哪位?”
“哦,苏旷啊,苏旷啊……”
他攥了那玉佩良久,苏灵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苏旷也不行啊,我这人怕麻烦,什么事都不想惹,请走。”
苏灵摇摇头:“祖父说,您会庇护我。”
然后她在昆仑山的风雪中跪了三天,那三天周显也没闲着,每日都拿着一把瓜子坐在苏灵面前循循善诱:“走吧行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我庇护你,我庇护的了谁啊,我自己都顾不得自己。”
他说的没错,这些年他自己都顾不得自己。
家破人亡,同门四散,最后,偌大的昆仑山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想,这样挺好的,无牵无挂,来去自由,等死呗,死了都干净。
可苏灵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周显透过她单薄的背影看到了故人的风姿,第三日,他给苏旷上了一炷香,心中默道:“师兄啊,我一会去雪地里看看,若是那孩子还没走,我就留下她。”
他转身走进了夜色里,看见苏灵倒在了大雪之中。
他终究还是没能一个人等死。
记忆如同千军万马,践踏的整颗心都狼狈不堪,她恨不得将李青梅千刀万剐,可周显就在他手上,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李青梅言之凿凿要让她后悔,她相信那个疯子什么都做的出来。
几乎那一瞬间她就清醒了,在弄清来龙去脉之前,不能硬碰硬。
可阿蘅想不得这些,一声咆哮,飞身化形,暗红色的烈焰从口中吐出,震耳欲聋的呼啸声搅弄的湖水波涛汹涌,可那些火焰却通通被阻隔在北方高台之外,无法伤到李青梅分毫,只有太玄境的竹林被点燃,片刻就烧成了一片汪洋火海。
四周湿冷的雾气骤然被大火蒸干,漫天的大雪也忽然停了,她终于看清了祭坛上那人已经毫无血色的脸。
如坠万丈冰窟,痛不欲生。
李青梅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没用的,我在荒境之中,你虽能看见我,却无法碰触到我。”
果然是荒境,恰如苏灵的猜想,李青梅突破天师境后甚少在众人面前出手,当年他叱咤风云时,成名之技便是空间之术。
所谓空间之术,便是利用灵力剥离空间,使不同空间互相映照,移行换位,虽然相见,却不能触碰,李青梅是此术的集大成者,他甚至能够炼化这世上不存在的空间,荒境。
“苏灵,我给够你面子了,是你不知好歹,”李青梅说着又看向周显身旁的两个修士,冷笑着发号施令,“砍掉他一条腿。”
“不要!”苏灵拔剑欲上前搭救,可不知道周显所处的是荒境还是现实,生怕延误时机,万千思绪闪过,她转念横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大喝,“你若伤我师父,我立即自尽!”
语音未落,李青梅眸光一转,竟真的抬手对行刑的修士道:“停。”
半晌,他轻笑一声:“你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我没听错吧。”
苏灵暗暗沉重地喘息几声,说话时尽量显得冷静:“你让我来紫泉宫自投罗网,必然是要我有用,若是没有猜错,我应和我师父一样,是你献祭的祭品,你定然不会让我死了。”
李青梅挑眉:“那倒是。”
而后,他摇头笑了笑:“刚才还真让你唬住了,灵运天师怎么会自尽呢,你不会做那种毫无意义的事。”
苏灵收剑,剑花一挽,持剑而立:“李青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正我已是你的囊中之物,可否让我死个明白,既然我是祭品,敢问要献祭给何方神圣,你要召唤谁?”
她看向祭坛上的周显,顿了顿,又问:“我师父,还有我,献祭之人只用阴阳道徒,你要召唤的人是不是跟阴阳道有关?”
李青梅微微一笑:“你的确很聪明。”
他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玉瓶投掷过来,苏灵一把接住,他又道:“你先吃了舍身蛊,我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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