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这屋里除了她,只有孔净。
哦,还有陈端。
李贤梅仇恨的目光先是射向陈端,然后才是孔净,最后只有孔净。
“出去待一会。”陈端本来站在孔净身边,后腰靠着铁门,接触到李贤梅的视线后,他微微站直。
孔净听到了,但是她没动。
她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她做不到离开,因为她清楚李贤梅深藏在愤怒之下的悲伤和无措。
她没办法留李贤梅一个人。
而李贤梅对孔净的狂怒也并非没有来由,她师出有名,她飞快走到床边抓起孔净的书包,一把撕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然后再转身,目的明确地从孔净床上的枕头底下掏出两本册子,甩手砸向她。
封面梦幻的青春杂志掉在地上很响,跟挨耳光的声音很像。
李贤梅脚踩在杂志上又碾又跺,“让你读书,你一天只知道看这些东西!当我不晓得是不是?!我在厂里累死累活,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脑子烂掉了!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昨天还让杨金禾给我打电话说你要补课,晚上才回来——骗鬼啊?你补不补课我难道不知道!你说!你想去哪里鬼混?才几岁就学人家看烂眼睛的黄色书!你天天一口一个桂华嬢嬢,呸!你学嘛!你看嘛!她今天什么下场,你以后也是什么样!!”
“滚!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李贤梅把孔净搡出去。
她仇恨地看向陈端,陈端不用她撵,自觉转身也走了出来。
铁门“咣当”落锁。
夜幕已经降临,周遭忽然变得很安静,远远可以听见厂房里机器运转的声音,混乱的人声早已被淹没。
孔净靠墙蹲在石厝的窗台下,轻声说:“不知道桂华嬢嬢怎么样了。”
陈端站在旁边转角的地方,垂着眼睛放空思绪,听见孔净的话看向她,“你还是先关心自己。”
孔净半张脸都是肿的,但是因为窗台下光线昏暗,看不太出来。
她下巴轻抵着膝盖,“我这个过几天就好了,可是桂华……”
一想到她被拴住脖子像狗一样在地上拖行,孔净就觉得浑身泛冷。
如同一条的命运降临在宁桂华的身上。可是,王立胜才是杀一条的真正凶手。
“我报警了。”陈端忽然说。
孔净仰起头,“你……”
陈端从裤兜里拿出一个东西抛给孔净,孔净条件反射伸手去接,是一只按键机,最新的打给110的通话记录在一个多小时前,差不多在那个嬢嬢来报信的时候。
“……哪儿来的?”孔净说的是这只按键机。
“赌钱赢来的。”
如陈端所料,孔净一霎皱起了眉,眼里盛满嫌恶。
孔净扬起胳膊就想把手机丢回去,理智胜过情绪,就算是赌钱赢来的赃物,弄坏了她也赔不起。可她不想走过去,抿唇把手机放在两人之间的草地上,或者说轻摔更为准确。
陈端无所谓,俯身捡起手机,就势也靠墙蹲着。
月光倾照,填不满两个少年之间的空隙。
孔净望着地上的阴影出神,“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什么?”
“桂华嬢嬢和爸爸……”
“你不是也早就知道。”
孔净猛地转头,“我没有!”
那次在森林里碰见宁桂华她什么都没看见,只是隐约听见了一点声音,是宁桂华的声音,还有、还有……
陈端静静看着孔净,“是吗。”
宁桂华不是初犯,村子里和厂区没有招待所,没有开房一说,就算有,那多贵。天然的密林老树是再合适不过的苟合地。宁桂华去得,其他人也去得。
陈端周末如果不在石厝,就是去林子里写生,碰见很正常。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他,也不会想到十四岁的少年撞见这种秘辛,事后居然能做到冷眼旁观。
“我真的没有!”
孔净被陈端沉静目光刺到,她像一只被踩伤尾巴的猫,一下跳起来。
可是陈端并不就此罢休,他轻描淡写地告诉孔净,“知道又怎么样。他们只是狗咬狗。”
少年的声音还是那么清爽,声线很好听,完全没有变声期的尴尬。
可是听在孔净耳朵里只觉得陌生。
“你、你怎么这么冷血!你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你听了宁桂华的话,把我从你家赶出去?”陈端的声音里总算起了一点涟漪,他看着孔净,眸色灰淡。
孔净张了张嘴,她没想到陈端连这个都知道。
“我没……随便你怎么想!”
孔净脑子很乱,好像什么事都做错了一样,好像宁桂华被打得这么惨、李贤梅这么生气、陈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有她一份功劳。
孔净离开有陈端在的这面墙,走到铁门边坐下。
灯光将她的影子透过铁门空隙引进屋子,李贤梅本来坐在电视机前,余光扫见晃动的影子,忽然起身关掉电视、关掉灯。
整个世界一下暗了。
孔净垂下眼睫,然后才掉下泪来。
孔净在屋外坐了一夜,第二天凌晨天快亮了,“哐当”一声,李贤梅拉开门,声音有点哑,但听得出来火气已经消了大半,“进来睡。”
孔净被惊醒,两条腿已经麻了,手撑在地上被什么东西硌到,低头,是一包已经融化大半的冰块。
茫茫然转头,陈端不在。
停在棚子的自行车也少了一辆。
屋里一片狼藉,孔净蹲在地上把被撕坏的杂志和课本捡起来。
李贤梅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又躺回床上去了。
周日,李贤梅一整个上午都在睡觉,也没人敢来喊她。
但是到了中午,孔净做好饭,李贤梅吃了之后,换身衣服,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拿上记账的A4垫板和笔就往厂里去了。
从外表看,她除了眼睛有些红肿,似乎一切如常。
傍晚时分,孔净去公共淋浴间洗澡,听见嬢嬢们在外面的水槽前一边搓洗衣服一边闲聊,话题自然围绕着昨天那件大事。
宁桂华在镇医院养伤,王立胜被派出所留下批评教育。
嬢嬢们压低声音,都在猜宁桂华到底和哪些男人搞了破鞋,一边猜一边自证自家男人绝对清白,然后说着说着就众口一词,“孔老大肯定板上钉钉没跑……”
孔净从淋浴间出来,嬢嬢们集体背后长眼睛,安静一瞬,然后相继转头,亲热地喊她,“过来这边洗,给你让个位置。”
孔净摇摇头,拎着换下来的脏衣服回石厝。
陈端没回来,孔大勇也是。
孔净用透明胶把书和作业本粘好,做好了饭等李贤梅回来。
李贤梅扫一眼她的脸,几个指印高高肿起,她说:“等会去小卖店要点冰块敷一下。”
“嗯。”
孔净思绪飘忽,昨天那么晚了,陈端去哪里弄的冰块给她?
晚上李贤梅看电视看到很晚,孔净躺在床上听着从电视机里传来的南音唱词,似懂非懂,惘惘然入睡。
周一早晨,李贤梅看见孔净站在铁架床边愣神:“等什么呢还不走?”
孔净取下书包背上,李贤梅看见旁边挂钩上陈端的书包,皱了下眉,但还是叫住孔净,“把他的也带上。”
孔净已经转身走出门,李贤梅一把拽下陈端的书包追出来,“跟你说话没听到?”
陈端的书包被李贤梅扔进自行车前兜,摔得有些变形了。
孔净低头看一眼,抿着唇没说话。
李贤梅像是有些满意孔净拒绝给陈端捎带书包的行为,本周的生活费多给了她十块。
可这多出来的十块钱,孔净拿着,很烫手。
她到学校时挺早,路过二班走廊装作不经意从后门望进去,里面没多少人,陈端的座位也是空的。
阿禾今天来很晚,离打铃没几分钟了才跑来找孔净。
孔净坐在座位上把作业本和书包一起从窗户递出去,阿禾认得陈端的书包,更惊讶的是孔净的作业本。
“怎么啦?谁撕的?”
“我自己。”孔净说,“你借我的书也坏了,中午算一下多少钱,我给你。”
“……哦,没事啦。”
阿禾怏怏不快,孔净以为是因为杂志。
中午吃饭的时候阿禾有气没力地往嘴里塞饭,“不是啦,我……”
“怎么啦?”
“我……”阿禾欲言又止,看见孔净一脑门官司情绪低落的样子,把原来想说的话咽下了。
她吐出一口气,喝完紫菜汤,想起什么,“陈端今天上午翘课,快放学了才进教室。班主任让他中午不准吃饭,在教室后面罚站。”
“哦。”
“哦?!你们吵架还没有和好吗?”
“没有……吵架啦。”孔净假笑一下。
阿禾又叹气,“这样就很麻烦了。”
“什么很麻烦?”
“啊……就是不能蹭免费雪糕和酸梅汤了啦。”
孔净也叹气,不是因为没有免费雪糕和酸梅汤,而是就算李贤梅多给了十块,还清杂志的债之后,她还是不得不紧缩伙食费。
比她还穷的应该是陈端,李贤梅只让她把陈端的书包带来学校,该他的生活费一句没提。
可是,关孔净什么事。
……她绝对绝对不会自讨没趣,再去管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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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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