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枝,昨日是你在屋里伺候吧。”南也卿问。
院门大敞,院内七八个下人围在台阶下,正中间跪着一个小丫环。
南也卿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裹着一条蓝底黄纹的格子大衣,下巴埋在大衣的毛领中,皮肤苍白,神色厌倦。
“回二姨太的话,昨日是我值班,但二姨太离开院子之后我们就都去追你了,后半夜也一直在找你,没在院子里。”
东枝低着头,不怎么慌张:“二姨太也知道,下午你一直睡在床上,直到晚上离开前,床上什么都没有。”
小丫环名唤东枝,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遇上这种场景也不慌,说话逻辑很清晰。
南也卿抬眼,视线慢悠悠地从东枝身上移开,又慢悠悠地从院内众人的脸上划过:“那你们呢?这一周里,有谁来过这个院子,待了多久,来干些什么?”
这话没有指名道姓地问,下人们谁都没有先开口。
过了一会儿,还是另一个小丫环站了出来:“二姨太,我是你房里的北珠,日后同东枝一起伺候你。昨日我家中有急事,没有留在院里。但这些天院里的情况我都清楚。”
南也卿“哦”了一声,语调上扬,声音还是懒懒的:“继续说。”
北珠这才站了出来,弯了弯腰道:“这个院原先荒着,是二姨太要住进来,少爷才下令让人修理打扫。”
北珠看了眼院门:“这些天,院门就像今日这样敞开着,打扫的人,修补的人,添置物件的人,来来往往的,虽说大部分都是府里人,却也有生脸……二姨太要查这些生人吗?”
南也卿摇摇头,“你们去叫梁管家来,我有事问他。”
她的记忆里很清楚,投蛇的人就在杨府,而且她也已经抓到了那人,她今日问话,本就是为了威慑,而不是为了查案。
南也卿吩咐完却没有人动作,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有人低声道:“梁管家打理一府事宜,忙得不可开交,哪是说叫过来就叫过来的。”
南也卿听见这话,表情变都未变,抬手指向扔在地上的麻袋:“都不说话呀。那有人眼熟这个袋子吗?在哪里见过一样的,或者是类似的袋子?”
依旧没有人回答。
南也卿坐直了些,手肘支在扶手上,有些提不起气力道:“这么说,屋里那袋蛇,你们都不知道是谁放的了?”
还是没有人回答她。
“既然如此,”南也卿打了个哈欠,缓慢地眨了眨眼,抬头看墙外并不刺眼的太阳,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就都别淋雨了,各回各屋,各忙各事。”
下人们谁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这就不追究了?
他们伺候过其他主子,以为南也卿这么大阵仗把人叫出来,是要调查、要追责、要发落,但怎么不痛不痒几句问话就没了?
一时间,下人心思各异,甚至有几个人看向南也卿的眼神都带了点轻视。
南也卿说完就起身,谁也不看,不紧不慢地转身往屋里走,北珠担忧地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东枝,连忙跟上去。
下人们见南也卿离开,三三两两地往自己屋内走。
“对了,忘了和你们说,走路的时候小心些,动静小一点,”南也卿一只脚迈在门槛内,一直脚在门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侧了侧头,红唇勾出一个戏谑的弧度道,“那袋蛇足足有十三条,梁管家只捉到了八条。”
南野卿的声音软而轻,又因为刚生了一场病,说出的话都显得气力不继,却一字一句极为清楚地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抛下一颗爆破弹。
一瞬的死寂过后,下人们炸开了锅。
“怎么还有蛇没有抓到?”有胆子小的立刻腿软。
“这可是金环蛇,有剧毒啊!”胆子更小的人吓得往院子里跑。
“完了完了,快去找梁管家!”离院门最近的人转头看向院外,却因为过于害怕而迈不开步子。
“二姨太,既然您知道蛇有多少条,怎么不和梁管家说呀!你这是存心要害死我们吗!?”最后说话的是一个老嬷嬷,她吓得抱柱,语气却非常冲。
老嬷嬷生得面黑魁梧,从最开始就站在人群最前面,却绷住一副嘴巴闭严、鼻孔朝天的姿态。
南也卿转了头看向说话的老嬷嬷,有些好奇她的五官是怎么组合的。每一个五官单拎出来看都很丑,但起码能分辨出鼻子是鼻子、眼是眼,但组合在一张脸上,就变成了一副人神难辨的鬼画符。
南也卿辨认了好一会儿,才从她杂乱的眉毛下对准她的眼,接收到她翻白眼怒视自己的信息,忍不住轻笑道:“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老嬷嬷不理她的话茬,抱紧了柱子,哀嚎道:“完了,这蛇肯定跑到大家的屋里躲着呢!”
这话一说出来,再次点明了现在的焦点问题,顺嘴把对准南也卿的矛头再往前送了送。
南也卿拢了拢披着的大衣,彻底转过身,歪头好奇道:“你们这么害怕啊。”
“二姨太怎么这样啊,到现在了还在说风凉话。”已经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南也卿还是玩味地瞅着人群,半天才噗嗤一声笑出来:“我逗你们呢。”
南也卿笑着叹了口气:“我看见蛇的时候,吓得都不敢动,哪里数得清有多少条呢?”
下人们的动作都僵住了,一个个像一座座滑稽的雕像,一动不动。
站在她身后的北珠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就是就是,九镇自古多蛇,梁管家从小在九镇长大,他亲自来捉蛇,定是一条也不会漏下!”
老嬷嬷抱柱的动作僵住了,膝盖也往下滑了滑,嘴硬恶骂道:“你也小蹄子懂什么,一麻袋的金环蛇,漏掉一条就能要你贱命!”
北珠回了她一个白眼,“算了吧,我们二姨太的房里,里里外外都用雄黄熏过,更是撒了国外带回来的驱蛇药,蛇去哪儿都不会来我们屋里。就算漏了一只,也是咬那些张嘴漏粪的人!”
南也卿睁大眼睛,“北珠你都是这样说话的吗?”
北珠连忙低头,捂嘴小声道:“污言秽语,二姨太能不能当做没听见。”
南也卿咂舌:“当然不能。”
北珠急了,脸色马上变得又红又白,尴尬得不行。
南也卿叹气:“下次不要把排泄物同进食的器官联系起来了。”说完她赞许一笑,“不过这次骂得很好。”
北珠立刻转尴尬为喜,一抬头,看见南也卿的笑容,连忙害羞地低下头。
她早就知道二姨太是南家的姑娘,九镇谁人不知南家的姑娘好,尤其到了南石这一代,南姑娘从小冰雪可爱,才名在外,北珠她们更是从小就听过南姑娘的美名。
刚才是她第一次看见南也卿,面貌竟然比传言还要好看一些,当即让她惊为天人。
她不知道谁在南也卿房里放了毒蛇,但她绝不允许有人当面这样说自己的主子。
不过,下次还是换个文雅点的骂人方式。
南也卿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散了散了,东枝也进屋吧。”
下人们回过神,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二姨太……这蛇,还是叫梁管家再来看看罢?”
南也卿平淡道:“梁管家打理一府事宜,忙得不可开交,哪是说叫过来就叫过来的。”
与刚才那人说的话分毫不差。
下人们扯出笑容,再一次围拢在南也卿房门口,吞吞吐吐道:“那,那万一有蛇没抓住,不就危险了?”
南也卿反手关上门,“砰”一声隔绝了众人的视线与问候。北珠过了一会儿走出来,端着盛满水的铜盆叉腰大骂道:“你们堵在门口干什么!造反吗!”
下人们好声好气道:“北珠姑娘,你劝劝二姨太,让梁管家再来一趟,就算抓不到蛇,撒点驱蛇药也是好的呀。”
北珠冷笑几声:“驱蛇药多金贵,哪能给你们用,实话给你们说,全府上下就一瓶药,还是褚掌柜上次送给少爷的,都撒在二姨太屋里了。你们还想要驱蛇?自己去抓吧!”
下人们皱眉:“你这话说的就难听了,你也是伺候人的,怎么能这么冷漠。”
北珠气笑了,用力把水泼在台阶下的泥土里:“现在着急了,刚才二姨太问话的时候怎么都跟锯嘴的葫芦似的,哑巴了?”
“这一个院,荣辱与共,你们觉得蛇出在二姨太床上,与你们无关,连二姨太的问话都不理,”北珠“呸”了一声,“那你们就想不到,谁是这个院的主子?谁能管你们的生死?”
北珠不急不慢地挽了挽袖子,抱好铜盆离开,“求我,你们可是求错了。”
这时,一柄油纸伞从院墙里露了个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下人们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哭丧着脸跪在二姨太门口,扯着嗓子道:“二姨太行行好吧——”
“求姨太饶命啊!”
北珠吓了一跳,“哎,你们都干什么呢!不知道的以为二姨太怎么着你们了!”
下人们瞥了她一眼,继续干嚎:“求姨太开恩啊!”
北珠被这些人的无耻操作惊到了,张大嘴巴指着他们,气得连话都说不全:“你,你们,你们以奴欺主,简直是刁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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