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晌午的阳光柔媚,沈丹彩一身嫩绿旗袍坐在荣庆斋长廊下,好似旁边垂下的翠色树枝,曼腰轻舞。
她满脸春色,笑盈盈地瞧着不远处,拱门外走出位身材纤细又高挑的女子,上身是阴丹士林蓝色短衣,搭配黑沙马面裙直到膝盖以下,蹬了双中跟皮鞋,步履轻盈地一路来到近前。
那是顾府上唯一的凤凰,大小姐顾流云。
顾大小姐的眸子始终低垂,长辫子绑在耳后,眉目如寒冰,根本没有朝前看,让对面的丹彩好不尴尬,笑脸差点冻住,转头继续默默剥枇杷。
“奶奶,我回来了。”连声音都透着冷淡。
老太太年纪太大,又把刚才喜宝的话重复一遍,“今天这么早放学?”
顾流云才抬起眸子,笑了笑回:“下午要在南边办一个读书会,我们都准备去帮忙。”
老太太弄不明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连宝贝孙女死活要上洋学堂也闹不清楚。女孩子嘛,将来总要嫁人,在家里学一些诗词歌赋,描红绣花,好比丹彩多好,过几日完婚就能终身有靠。
她们顾家多的是产业继承,只有流云一个孩子,将来肯定要入赘位能干的女婿,寻思到这层忍不住摇头,就像天要塌了似地脸色凝重。
看看眼前这位顾大小姐哟!
本来天生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眸,眉梢眼尾却满是凌厉,微翘的薄唇倔强,纵然是笑着也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哪像能谈儿女情长之人,尤其与旁边娇滴滴的丹彩形成鲜明对比。
都是那个什么O,真是活生生的两样,老太太总怀疑哪里不对,亲自请牡丹镇最有名的郁大夫好几次,对方祖上曾在京都做御医,德才兼备,私下确定绝无可能弄错,方才死了心。
老太太又叹口气,顾流云已经转身走出小院,喜宝捧着几个枇杷追到跟前,小丫鬟长了双笑眼,白底蓝花的上衣干干净净,腼腆地:“大小姐,新摘的果子可甜啦,拿回屋尝尝。”
顾流云的眸子温和许多,接过来说谢谢。
喜宝脸红透,大小姐总是对仆人太客气,弄得小丫头怪不好意思。本来她是老太太买回来伺候小姐,谁知顾流云不愿意使唤人,屋里只留一个奶娘李妈,喜宝才又给了沈丹彩,空闲时来老太太屋里做针线活。
说话间沈丹彩也走出来,瞧两人在垂花门外送枇杷,鲜灵灵的两三个,数量不多却全是自己那袋子里最大的,小丫鬟果然偏心,趁着洗枇杷时专门给顾大小姐留好的吃。
而且还擦得连滴水都见不着呢。
谁叫顾家产业大,细说起来也有几房亲戚,但都远得很,只有老太太的外甥女柳夫人由于战乱携家带口来投奔,他们也就住在一起。
柳夫人早年死了丈夫,膝下有一儿一女,都比流云小几岁,全在顾家绣庄里做活,机灵又上进,职位越做越高,想法也就多了些,尤其是顾流云看上去对绣庄完全不感兴趣,总和顾老爷对着干,把老人家气得半死。
所以这顾家也就有些微妙的变动。
但无论如何,顾流云才是纯正的继承人,大家都清楚。
沈丹彩也想巴结呢,可惜这位顾大小姐总对自己带搭不理,她真后悔小时候还带着她到处逛游。
顾流云听见小高跟踩地的声音,撇了一眼,扭头健步如飞地走了。
只留喜宝怯怯地叫了声:“沈小姐。”
沈丹彩嗯了嗯,瞧自己沾上枇杷味的两只手,唇角勾笑地打趣喜宝,“好丫头,你没给大小姐说这枇杷要怎么剥才省事嘛?”
喜宝不好意思地:“我,我忘了。”
“唉,真是讨好主子都做不周全,快跟着去看看呗。”
喜宝才听出对方话外之音,连忙服帖地笑:“小姐说的哪里话,奴不过是看果子多就给大小姐留几个,奴正儿八经的主子只有小姐一个。”
沈丹彩用帕子捂嘴笑,和朵刚开的花儿般,“傻丫头,你也知道我要嫁人啦,那边不时兴陪嫁丫鬟,你总归也过不去,趁着我还能在府里说上几句话,当然要给你再找一个好主子,还能拦着不成?”
沈丹彩说的是实话,刚才瞧见两个人确实有点生气,自己人还没走,丫鬟的心思就飞啦,但转念一想,总要给小姑娘留条活路啊!
顾家一直是老做派,各人有个人的位置,每房贴身丫鬟只有一个,老太太也不例外,她这一离开,也不忍心对方沦落到粗使丫头。
喜宝心里感激,知道沈小姐素日是个只保住自己的人,如今还能替她想,到底主仆一场,低下头嗫喏:“大小姐不喜欢身边有人,要是老太太能留下我也行。”
“老太太身边有喜钰,虽说笨手笨脚那也跟了大半辈子啦,满府上下就大小姐那屋空着,再说她可是长房,你要进去了不知道比跟着我强多少呐!人心都是肉长得,你只管对她好,还能捂不热。”
两人说着话,正穿过假山后面的游廊,忽听不远处传来哭声,嘤嘤不停,就在悠碧湖岸上的柳树边,沈丹彩停住脚步,吃惊地问:“谁!大白天哭成这样。”
她是顶好奇的性子,抬脚就想过去,一把被喜宝拉回来,“小姐别去,那是柳夫人屋里的小丫头翠春,前一段刚过十六岁,许给侯老爷做小啦。小姐想啊,侯老爷都快七十开外的人了,翠春天天抹泪呢。”
侯老爷,侯庆春。
沈丹彩啐了一口,“真是个老不死的,看上去人模人样,还打人家小姑娘的主意,可惜顾老爷也是猪油蒙了心。”
“那有什么办法,奴觉得老爷也不愿意,但侯家据说送了个女儿给新上任的督军,正管着牡丹镇这一片呢。”
顾家送丫头,侯家送女儿,敢情这女儿家就是用来做礼物送人的,沈丹彩叹口气,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怪世道不好。
现在的人啊,不过各自保命而已。
“什么时候是好日子?别忘了送身新衣服去,就算咱们一点心意吧。”沈丹彩惋惜地说。
喜宝也忍不住掉了几滴泪,“下月初一,晌午的时候来接人。”
“怎么不是一大早吗?”
丫鬟摇摇头,“老夫人说啦,这事要偷偷摸摸,满府上下都要闭嘴,尤其是不能传到大小姐耳朵里,说什么大小姐上的是洋学堂,听到了肯定会闹,所以要趁着大小姐念书的时候再把人送走,反正家里的丫鬟多,她也不会发现。”
沈丹彩垂下眸子没有说话,她不了解顾流云,小时候有多好如今就有多生分,摸不准她难道真会为一个小丫头与家族对着干吗?别人说是就是吧。
这一夜月黑风高,大雨倾盆,春日竟仿若寒冬般冷,惹得丹彩大晚上喊喜宝烧汤婆子暖被窝,丫鬟正准备生碳火盘,忽地院子里起了一阵喧哗,先是听到几个人大声喊:“不好啦,不好啦,有人跳湖!”
紧接着又是嘈杂声入耳,“大小姐,你别去,不干净,别……”
李妈的声音!沈丹彩也坐了起来,穿上外衣。
晚上的话传得远,她与顾流云的小院子挨在一起,猜到肯定是这位祖宗要去外边看。
丹彩让喜宝出去打探,独自拿把伞走出屋子,正看到顾流云气势汹汹地走来,那样子活脱脱要吃人。
“大小姐请留步!”
那位来不及停下,只凌厉地瞥了一眼。
沈丹彩满脸笑嘻嘻,娇娇糯糯:“雨大别淋啦,带上伞吧。”
顾流云只见一只外衣虚掩的手臂,白莹莹,哧溜溜,握着伞递过来,雨水一打就要散了的柔。
沈丹彩:“顾顾老婆,伞。”
顾流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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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水面桃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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