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云的脸很冷,看上去乌云压顶,本来进门时眸子里的揪心被自己胡思乱想一扫而空,怎么看都像在生气。
生什么气,没来由的怒火。
沈丹彩紧紧捏着帕子,寻思是自己让顾流云生气了,因为喜宝嫁人。可有什么办法,小丫头突然被老爷挑中,说是要顶替翠春送给侯家,今儿早上才定下的事,两个时辰后就来接人。
她怎么会舍得喜宝呢,晚上能睡在一起聊天谈心的丫头啊!
“流云,我……”话音未落,眼泪就掉下来,一颗颗就像断线珠子,再没有比沈丹彩更会哭的人,眼眶微红,泪水就像水晶变的珍珠划过脸颊,一滴滚一滴,追赶汇成小溪,眸子仿若聚着春水,一汪挽柔,惹人心疼。
就算是铁石心肠也顶不住。
顾流云不由得后退两步,甚至有点怯,牙缝里挤出一句,“有话就说,哭什么。”
她以为自己说得软,但别人听起来依旧如故,冷冷淡淡。
沈丹彩继续抹眼泪,帕子一会儿就湿透,嗫喏着:“不是我让喜宝嫁,实在是老爷突然让柳大来说,不一会儿侯家就要接人,我……拦不住啊,喜宝自己也没辙。”
顾流云倒吸一口凉气,是啊!谁能有办法,自己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人被接走。
她替喜宝惋惜,但生气却不只为这门婚事,到底为什么也摸不准,总觉得最近经常心烦意乱。
顾流云眸子没有看过来,只盯着地面上的一滩水渍瞧,应该是洗脸水,不知谁打翻水盆。
喜宝吧,听见消息的时候失了手,或者是沈丹彩,生气地扔了脸盆。
她其实没有见过沈丹彩生气,那也许是伤心!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走进来的初衷,是为了安慰眼前人,顾流云抿抿嘴唇,极不自然地:“我没说是你。”
沈丹彩方才停住哭,抽泣着问:“真的?那你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语气里充满埋怨,说话的习惯尾音带着转弯,听起来平添几分撒娇。
顾流云没吭声,心里后悔自己非要进来,她又不会安慰人。
半晌还是沈丹彩先给台阶下,瞧顾流云身上仍穿着那晚的睡衣,虽然款式新颖并不难看,但太单薄,对方又清瘦,挺拔的身材更显得特别冷似地,起身走到跟前,说:“大小姐,你快回去换件衣服吧,这几日倒春寒,尤其早上冷,可别冻着。”
习惯性地伸手来摸她的衣领,想把松开的第一个纽扣系好,这件白色带黑边的睡衣好像衬衣,普普通通却被顾流云穿出一种风流感,许是皮肤太白,和衣服一般透出光来,脖子修长,但一双桃花眼灼灼燃着,哪怕再冷的眼神也如堆满情丝,腾地让沈丹彩想到一句诗。
淡极始知花更艳。
穿着打扮简单愈发衬出潋滟的眸子,她是太好看了,一时让沈丹彩忘记失去喜宝的难过,但也知道对方洁癖,最烦别人碰,情不自禁伸向流云领口的指尖又收回来。
顾流云都看在眼里,蹙蹙眉。
她没想着拒绝,记得小时候沈丹彩总给自己系扣子,身体还留有记忆,其实心里挺适应,并没觉得丝毫不舒服。
倒是伸出来又收回去,看上去怪怪的,她忍不住抬起眸子,迎上沈丹彩怯怯的眼睛,心里又兀自软下来,说:“知道,现在回去换。”临转身前又道:“地上的水你别管,一会儿我来收拾。”
沈丹彩愣愣,这可是下人的活,不过现在没有贴身丫鬟伺候,顾家肯定也是由于她马上要出阁,所以才把喜宝嫁出去,左思右想还真和自己有关,叹了口气。
顾流云清清嗓子,“让明夏来收拾也可以。”
明夏是二等丫头,沈丹彩呆呆地点头。
谁来都行,反正清明后她就嫁了,忽地心里不舒服,眸子低垂,里面全是愁云密布,她对婚姻并不抗拒,甚至很少琢磨,女大当嫁,对方条件不错,配她一个没家势的人绰绰有余。
兴许是受翠春和喜宝的事影响,惹得自己心情不好,沈丹彩抹抹泪。
顾流云已经走出门,停在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素日里笑嘻嘻的人此时峨眉蹙紧,无辜又可怜。
爱笑的人原来也会哭,情绪变化无常,顾流云总算明白这一点。
她回到屋里,先嘱咐李妈叫明夏去伺候,才开始洗澡换衣服,浑身酸疼,在祠堂里住了几天,再好的身体也撑不住。
热水倒在木盆里,顾流云将自己淹没在水下,每寸肌肤都被浸润,从毛孔里觉得舒服。
李妈站在紫檀屏风后,问:“大小姐,要帮你吗?”
她从来不喜欢别人给自己洗澡,更反感被人碰,即使是李妈也不行,笑着回:“您老看我什么时候需要过啊?”
李妈笑了笑,一脸慈祥,虽然不需要但下人也要问,这叫做规矩。
“小姐,那我去小厨烧饭啦,给你做好吃的。”
顾流云嗯一声。
她垂着眸子,缓缓升起的蒸汽贴在脸颊上,潮湿一片,嘴唇也很湿润,牙尖吸着热气,感到一丝痒,就在唇瓣覆盖的齿上,脑海里浮现出沈丹彩的模样。
就在自己怀里,柔软无骨的身体,眉间也是蹙着,却不像今天这般愁苦,乌黑发梢下漂亮干净的腺体,她腾地睁开眼。
以为不过是缓解对方的一时之需,居然还在无意间回味,她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大概也是最近的事太多,何况第一次做Alpha,情绪失控也正常,不停安慰起自己。
顾流云是一个极度自持之人,而且素来不把私人感情放心上,她有更高的信念,不可磨灭的梦想。
这个世界太脏了,人生来就面临各种各样的不平等,好比顾家,起先还以为父亲念过书,肯定和那些丧心病狂,满脑子腐朽的人不一样。
可这几天的事彻底打碎她的痴人说梦,自己家没有任何不同,墨缸里养不出白鸽,谁也不能例外。
这种地方,她是真不愿意再待下去。
走!能去的地方多得是,可以去京城读书,淮浦飞行学院已经开始招生,她从小就向往无边无际的天空。成绩肯定没问题,就是性别麻烦,大不了剪短头发换男装,只要洗澡和上厕所不露馅,其它都不是问题。
试一试吧,不迈出这一步,顾流云不甘心。
她可不想后半辈子就在牡丹镇慢条斯理地绣花,家业再大也牵不住想要展翅高飞的心,女孩子怎么了,想做的事照样能成,何况顾大小姐还有着顶级Alpha的属性。
渴望自由的心早就飞到千米之外,蠢蠢欲动,顾流云懒洋洋地闭上眼,心里盘算清明后就能动身,刚好府上的人都在过节,容易往外跑。
而且她也要等祭奠完母亲再走。
想到母亲又不自觉想到沈丹彩,那会儿对方已经出嫁了吧,做什么冯副官的姨太太,顾流云冷笑一声,将头整个埋入水里。
春分过后便是清明,不肖说郊外的景色,就连院子里也是青草茵茵,花繁叶茂,一片春天的新鲜绮丽。
一大清早小厨便忙活起来,准备素酒,果品糕点,按传统三月清明是祭“身”,七月十五才到祠堂祭“神”,但顾老爷照旧让祠堂也换了新香案,瓜果上新。
纸钱,供香都带齐,一家子除柳夫人和儿女之外,都浩浩荡荡地坐轿往顾家祖坟走,沈丹彩由于要祭奠逝去的顾夫人,也跟着一道。
顾家祖坟离府里非常远,在牡丹镇外另一边的半山腰,中间还要坐船过河,都说那里是风水宝地,所以从几百年前就没动过。
大早上出发,到目的地已快晌午,仆人前几日重新修过坟,他们也就是烧香磕头,没别的事做。
顾老爷惦记老夫人年纪大,祭奠完便要回府,往年顾流云也就跟着,但今年她心里有事,寻思离开家再回来不知何年何月,难得温顺地对老爷说想多陪陪母亲,晚点再回去。
最后留下柳大和几个轿夫,顾老爷才放心离开。
前脚家人刚走,顾流云就吩咐下人到山脚等,想和母亲说几句私房话。
阳光还是很好,亮晶晶地落在每一个坟头,香雾缭绕,纵然四处幽静也没有恐惧感。
顾流云垂眸瞧母亲用上等大理石砌成的墓碑,慢慢湿润了眼眶,她没见过她,但她知道对方是为生孩子而死,也可以说是自己害死了母亲。
可以这样理解吧,听起来也没哪里不对。
顾流云很少让自己想这些,但偶尔也会控制不住,比如夜深人静时,比如一个人站立在母亲坟前。
风吹了过来,明明春光很温暖,还是让她不禁打个冷颤。
内疚,深深的负罪感,她都有,藏在清冷不可一世的外表下,偶尔扯着疼。
无论如何母亲是不在了,一个人死换来一个人生,即使是自己的孩儿,倘若能够重新选择也不会都愿意吧!
人生只有七八十年,死后的墓碑再好能有什么用,活着的时候舒心才重要。
至少她的日子还很长,不能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
“妈,我是流云。”狠狠咬着嘴唇,脸颊由于激动难得地泛起淡粉色,“不管你后不后悔,我也要……好好地过这一生。”
凭空落下句誓言,可是她知道自己的认真。
“哟!顾大小姐,你怎么还哭了呀!孤零零得多渗人。”冷不防身后穿来娇娇的声音,把顾流云吓一跳,不过她很快就恢复镇静。
那声音太熟悉——是沈丹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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