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却没有阿梅的担忧。
这短短的半日,已令她对海城如今的治安有了初步的判断。别看夏风萍在火车站站口说得吓人,但海城再可怕,租界里也有巡捕房,租界外有警察局维持治安,甚至是有些□□,他们收了保护费也是做事的。跟她们那山高地远,出了事孤立无援的小山村比,已经是法度严明的好地方了。
她走到路口问报摊老板拿了份《海城新报》,这是一份偏重于市井生活的八卦小报。她记得,六年前,她跟她娘得知了秦惠君跟渣爹的渊源,不愿意看人脸色,从三元里出来后,一时不知该往哪去。老板推测他们需要找房子,给他们推荐的就是这份《海城新报》。凭借报纸上的租房广告,她们娘儿俩才有了海城的第一个落脚地。
时隔六年,报摊老板已经认不出她们。见春妮翻来覆去的看,搭话道:“小姑娘是找什么?”
“找房子。老板,我记得这里以前不是有租房子的广告吗?”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现在早没啦。小姑娘要租房子啊?”
春妮把报纸还给老板:“老板请您给我们推荐一下吧。”
老板手一摊:“要是半年前你来问我,我还真有。可是现在,海城到处挤满了人。就跟你一样,那些逃难来的人,你知道的?眼下连苏河北岸的草棚子都抢手得很,小姑娘,不是阿叔不帮你啊,我也不知道呢。”
海城房源这样紧张?
春妮想起这一路见到的情景,确实只有海城不是在倭人完全控制之下,华国人在这里还有点喘息空间。
“那老板知道闸口路吗?刚刚有人告诉我说,那边可能有房子。”
老板神色怪异起来:“那里啊,那里还真可能有。”
…………
两个钟头后
从电车上走下来后,夏生还不住往里张望,让春妮拍拍他的脑袋:“走路呢,别东张西望。”
知道自己父亲不一定是真的去世,又如愿坐到电车后,小家伙的精神状态总算又好了一些。但还是忍不住怂怂地问:“姐姐,那个嘴巴红红的坏女人好可怕,我们以后不来这了好不好?”
这孩子别看在秦家凶得很,心里其实不知道多害怕。春妮她妈当年没舍得她受寄人篱下的气,她自然也不会让夏生落到这一步:“不怕的。秦家是秦家,咱们不吃她的饭,不端她的碗。以后自己靠自己挣饭吃,堂堂正正的,谁也用不着怕!”
三元里在英租界,而阿梅说的闸口路位于公共租界,也是海城有名的繁华地界。但闸口路比较特殊,闸口路以东是倭人聚居区,以西则是英国人的地盘。这些年来倭人在世界战场上的表现有目共睹,英国人也不敢得罪他们,只能放任他们不断蚕食扩充地盘,以至于这条路成为了事实上的三不管地带。特别是西边路中有个赫赫有名的远东第一监狱,一般华国人听到后觉得忌讳,又惧怕倭国人,不会往这边来。现在居住在那里的多数是外国人,尤以逃难到华国的犹太人最多。
狡猾的房东告诉她,他们这些在此经营的店主每个月会同时向英方和倭方缴纳治安费,如果有事发生,起码会有双重保障。
春妮这回租到的房子,房东就是一家几年前从法国逃到海城的犹太人。
春妮没拆穿她,毕竟比起□□横行,更没有规矩的华界,这里至少不会乱得太过。
租房的女房东华国语水平只限于问好等几个简单的词汇,两人磕磕绊绊沟通半天,最后春妮以每个月八块钱的价格租了个带老虎窗的顶层阁楼。
八块钱在春妮的老家少说能做五六套细布衣裳,她从地里吃喝,半年都用不到这么些钱。可这些钱在海城只能租到这个为期只有一个月,像蒸笼一样的小阁楼。房东还说,要不是因为太热,连这间阁楼都不一定会留到现在。
春妮问了一路,八块钱,也确实是这里最便宜的房子了。
阁楼里自带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春妮去街头的旧货店淘了两床铺盖,再买几个锅碗瓢盆,毛巾盆子桶子暖壶等家什,这个简单的小窝算是布置下来了。
漂泊十来天,总算有了个相对安稳的落脚处,尽管太阳仍然烤得靠窗的那一面能煎熟鸡蛋,在春妮问房东借来水壶烧完两桶水,将姐弟两个统统洗刷一遍之后,还是疲惫地倒在床上睡着了,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一觉醒来后,天还是亮的。
春妮在看到东升的太阳时,才知道自己和夏生两个竟然人事不知地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新的一天有新的希望,新的一天也有新的烦恼。
从老家出来前,春妮就没准备再回去。她变卖了家里能卖的东西,加上奶奶和她妈往年的积蓄,总共两百多块大洋和一条小黄鱼正安全地躺在她的空间中。
她以为这些钱省着点,少说用个三五年没问题,但不出门不知道,一出门吓一跳。
光是到海城来的这一路,她就至少花去了二十块大洋。海城这两年物价飞涨得厉害,昨天坐完车再租房子添置家什,又花掉了十块半。这么花下去,再加上吃吃喝喝一扣,不用小黄鱼的话,不到一年他们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至于春妮空间里的那些物资,都是关键时候能救命的,她不可能这个时候拿出来变现。何况她手里的东西有些是超越时代的发明,这个时候拿出来,不是自找麻烦?
开源节流迫在眉睫,至少得先找个工作。春妮心里生起了紧迫感。
那找什么工作呢?报童?擦鞋匠?春妮提着水桶下楼打水时,想到在电车上看到的那些小孩的职业,一个个筛选。
她现在实岁十二岁,在他们老家,十二岁的男娃只能给人做学徒,不止没有工钱,还要出徒工费交给师傅。十二岁的女娃嘛,都开始嫁人了。
她们现在租住的房子是典型的石库门建筑,所有房客用水都需要到一楼的灶披间去提。春妮到的时候,一楼已经有人了。
“顾小妹,来打水呀?”一个中年妇女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
昨天春妮下来时跟她简单聊过两句,知道她夫家姓于,住在二楼的亭子间里,是个家庭妇女,她丈夫于先生在附近一间小学做□□。
春妮点头跟她问个好,想到这位于太太是本地人,应该知道得更多些,便向她打听:“于太太,你知道哪里有做工的地方吗?”
于太太打量她一下:“小妹子,你这么小能做些什么呀。做女工,这附近你只能去江浦那边去哪。”
不等春妮再问,有人在后边“哎哟哟”,是个女人:“于太太,你心太狠了,怎么推人去那种地方?小妹妹,我跟你讲,江浦那种地方是火坑的,去不得。”
来者是个浓妆艳饰的波浪卷女人,她穿着件紫色印花旗袍,臀和胸包得紧紧的,开衩几乎到了大腿根。加上她毫不掩饰的走路姿势,春妮有了某种猜测。
于太太怪笑一声:“不去江浦,难道去大世界跟金小姐一样伺候男人?别把谁家女子都想得跟你一样。”
金小姐一扬脸蛋:“说得自己比谁高贵似的,都是伺候男人。你伺候男人没工钱,我伺候男人有工钱。怎么,于太太你很嫉妒吧?”
于太太气得手抖:“你,你,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看来今天是打听不出来什么了,春妮绕过这两个斗鸡似的女人,决定吃罢饭先去江浦那里转转。
昨天她在报摊老板那买过份地图,知道江浦就在后边的两条街,走走路半个钟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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