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周遭一片昏暗,只有小半扇百叶窗里筛进了夕阳的余辉,洒了一方黄澄澄的碎金。郁婉脑子登时清醒过来,怎么睡到了这个时候?赶忙捩开床头一盏小电灯。
一个梳着苏州俏的白胖老妈子看见电灯光便赶着进来,拿眼将郁婉上上下下逡巡审视了一番,才说:“唔,沈小姐醒了,老夫人特地嘱托我将衣服送来,让您醒了之后换上。”
“刘都督他们还在吗?”郁婉忙问。
“几位军老爷吃过饭,后晌就已经走了。”
郁婉怔愣了一下,又道:“请问妈妈,蒋督军现在在哪里呢?”
老妈子带点怀疑的神气,眼珠子上下一翻又扫了郁婉一遭,才说:“这时间大概还在北面小楼里。”
郁婉谢过了老妈子,又托她像老夫人致谢,便赶着换上了衣服,是一件双襟高领的靛蓝色过膝旗袍,另有一双圆头的白漆皮鞋。
太阳业已西沉,天光介于一种黯淡灰白的色调中,然而督军府里的电光全开,一束一束的光柱在空气中斜穿下来,杂融在地面上像凝了一层霜似的泛着冷冷的白。
也不知道母亲急成什么样子。郁婉央楼前端枪巡逻的士兵,“我姓沈。”
“是,沈小姐,督军早已经知会过了,您请进。”
天花板上吊着欧式六头水晶灯,却没有揿开,只有白色罗马柱上的壁灯弥散着暖黄色的微弱光线。纯英式有着繁复花纹的地毯上摆着一个大会议桌,一圈红褐色靠背椅,旁边还有三个古铜色的皮质沙发。
房间里空无一人,风是暖哄哄的,一股子一股子地从玻璃窗扇里涌进来,又似乎有人语声,隐隐约约一忽一忽地听不真切。郁婉于是凝神,原来右手边却有一个红漆的半螺旋式楼梯直通向二楼。
果然愈近二楼人语声便愈清晰可闻。声音脆脆的,原来是一个年轻女子,不时地一两声活泼泼的笑,绝不是抿着小嘴娇怯怯拿团扇遮了脸的旧式女人。
郁婉有些犹疑,仍旧反手扣了门,门却只是虚掩着,便“吱嘎”一声错开了一道缝隙。
人语声戛然而止。郁婉正懊恼自己莽撞,却听见门内一声“进”,于是只好推门进去。
蒋梣年坐在一把皮质沙发椅上,身子微微后倾。桌上捩开了一盏电灯,桌面上散落着一些电报文件、军事战略图、外文书籍等。
屋子里一时很静,郁婉脸上微微发烫,红晕像两片薄薄的胭脂由颊上直扫进鬓角里。鬓发松松地堆在颈窝上,旗袍柔柔地裹着窄窄的细腰,头只管一径的低着低着,好像慵懒的,化不开的浓。郁婉一时以为自己实在有些鲁莽,又一时觉得这样似乎近于忸怩,于是抬起头来,不想正撞上蒋梣年灼灼的眼睛,那目光噬人一样,捺住了郁婉的整个身子,一阵骇然的惊悸旋即从四肢百骸里生发出来,一颗心脏就像被捺进沸水里的活鱼,“噗通噗通”剧烈地跳着。
只一霎眼,那迫人的目光便敛尽无遗。郁婉晃了神,疑心自己看错了,或许是窗外的电灯光太强了些,逆着光便白花花的使人目眩,如此一来,心中倒平靖了些,只有胸口处兀自突突地跳着。
“啃,啃啃……”忽而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只见沙发上坐着一个长相极标致的女子,左不过二十七八,丰润端秀的鹅蛋脸,后发烫的蜷蜷着垂在后肩,一身西式的百褶长裙,袖口裙边都滚了一溜的水钻穗子。这当儿正从小提包里扯了一方巾帕捏在手里,仿佛是喉咙口发痒,预备着还要轻嗽几声一样。
“嗳哟,四弟,我来的可不巧了,不知道你是约了人的。”
郁婉心里疑惑,素来听说蒋元帅只有一子一女,那女孩子至多不过十岁,怎么蒋四少竟还有一个姐姐?
原来这项三小姐是老夫人娘家妹妹所生,老夫人的妹子嫁后不久便因为难产死了,留下这一个女孩子,孤苦伶仃的。老夫人心疼这孤女,又因为自己多年来没有身孕,便将她接到身边养着。因此,蒋梣年和项三小姐是伴着一处长大的,在外人看来,彼此间如一母所生的亲姐弟,称呼上也同亲姐弟一般;只不过蒋梣年十几岁时便不在家住着,两年前项三小姐又嫁给了清末官商——寰南巨贾孔万斋的大公子孔云熙,所以两下里见面机会日渐少了,但长姐如母,感情上却是没有丝毫的龃龉嫌隙。
这时候,项三小姐自沙发上站起身来,将滑落到肘窝的小披肩用手一抹,便又重新拢回了肩头。她一面细细地打量着郁婉,一面笑吟吟地开口道:“我只说呢,才在汽车上问过杜副官了,他说你今儿个晚上没有约。怪道他不知道呢,原来有些人要见四弟,却是不要提前约的。”
蒋梣年素来知道项三小姐的心性,于是道:“老太太这几天总是念叨,让我派人把你接来。终于把你接回来了,三姐你还不快去后头报个平安,老太太和几个姨娘可都急着见你。”
项三小姐咯咯地笑着:“好好,我当然也急着见姨妈,好讨一口热茶吃。不然又没有在杜副官那里约好,又不曾得你的特许,在这里赖着不走也怪难为情的。”
项三小姐有意无意的一番话,倒教郁婉飞红了脸。项三小姐又是粲然一笑,一面抓起沙发上的刺绣提包,一面又搭讪着问郁婉姓名。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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