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事儿,邢灵还不知道,照旧替徐诚留意着动静。没听到什么,自觉有辱使命,也没主动找徐诚,每日躲在家里练字、看《史记》。
《史记》多少还有故事,在邢灵看来,比隐晦不明的《诗经》隐晦不明又好看一层。她书不离手,吃饭都是匆匆的,有时候晚上还要点灯看到大半夜。
这么几天过去,韩妈看不下去,把书从她手里抽走:“你也出去走走玩玩,老闷在家里有什么意思。”
“我不想出去。”邢灵起身夺书,“我每日出去玩,你嫌我闹腾。我现在天天在家里,你又非要撵我出去。”
韩妈拍开她的手,将书卷了卷藏在身后:“凡事总要有个度,你出去玩会儿,歇歇眼睛。”
邢灵摇摇头,懒散地趴在桌子上:“没地方玩,不然我早出去了。”招娣一走,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孟娴不是在家吗?你去找她。或者跟盼娣玩,你跟盼娣差的岁数不大,大约也能玩到一处。只千万别去立人学堂,那边已经开始上课了,全是男孩。”
邢灵对于去学堂没什么执念,听到全是男孩也丝毫不觉得惊讶,只是若有所思。片刻后,邢灵忽然眼睛一亮,直起身子跟韩妈说:“韩妈,你把书给我吧,不然我就要去立人学堂。”
韩妈笑起来:“你愿意去就去,我也不拦着你。”
邢灵当然不会去,哼一声,拿起桌上摊着的昨日的日课纸仔细观赏。这几日,她看书之余也没荒废字迹,每日精细地练一张,小楷也写得像模像样。
韩妈看不懂密密麻麻的方块字是什么意思,问:“这上面写的什么啊?”
邢灵指着她背后的书:“就是那里面的内容。你要听吗?你要听的话,我念给你听。”
韩妈说:“我哪儿有时间啊!我要去做饭了,回头再说吧。”想了想,又把书放在桌面,“看书是好事儿,但也别太用功,小心使坏眼睛。”
午饭后,孟娴出现在她们家门口,问:“邢灵在家吗?”
厨房刷锅洗碗的韩妈走出来,湿漉漉的手指指着邢灵的房间:“看书呢。”
“你怎么来了?”邢灵从开着的窗户里探出头来,朝孟娴招手,“快进来。”
自从那次她借钱给孟娴,她们再没见过。邢灵怕她以为自己是过去催债的,没敢找她;孟娴钱还没凑够,也不好意思过来。现在过来,就是为还钱。
她笑着走进去,取下腰间的荷包放在桌上:“你数数,这是我欠你的钱。”
“这荷包真好看。”邢灵拿起绣着缥缈山水和一叶小舟的银鼠色荷包,“你什么时候学的花样,比那些月季牡丹漂亮多了。”
孟娴脸颊浮起一抹红晕:“是别人给我画的。”
“哟,谁啊?”
孟娴捂着发烫的脸:“你也认得,就是那个卖山水画的薛有为。他那日五十个铜板卖我一幅画,我以为是我亏了,拿回家的时候还躲躲藏藏的,生怕被我娘看到。大概半个多月过去,我娘晒衣服的时候从我的衣橱里发现这幅画,知道是五十个铜板买下的,就让我过去再多买几幅回来。”
“我去了书画摊,薛有为说摊上卖的都不大好看,过几日他画了好看的亲自送到我们家,问我要了地址。他总是五六天送来一幅书画,五六天送来一幅书画,这么一来二去的,我们就熟了。我还你的这些铜板,大多还是从他身上挣回来的呢。”
邢灵问:“怎么说?”
“他说我买的画多,每幅画还可以便宜三个铜板,还能免费给我画花样。我没跟我娘说,偷偷把这个钱挣了。他一共卖给我们五幅画,一共是十五个铜板,再加上我照着他的新花样刺绣挣的钱,直到昨天才攒够这些铜板,今天就过来还你了。”
薛有为妙笔在布匹上那么一画,绣品便尤其得高门贵院的夫人太太、丫鬟小厮们喜欢,绣品的价格也一路水涨船高。如果不是孟娴的娘抽走大头,只留给孟娴小小的零花钱,早在半个月前她就凑齐这些铜板了。
邢灵点点头,将荷包放在鼻子下面,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更加爱不释手,问:“这钱袋子多少钱?你卖给我吧。”
“给你还要什么钱啊?不要钱。”孟娴拿过荷包,仔仔细细看一遭,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山水不过寥寥几笔,有什么好的,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喜欢?”
邢灵说:“别人为什么喜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幅画特别像下大雾的春日早晨。雾气遮天蔽日,山也只能透出点微微的绿意,武陵河边朦朦胧胧,依稀看得见摇橹的船。你还有这样的荷包吗?再给我一个。”
孟娴点点头,想起邢灵还没点钱,说:“你数数钱啊,万一少了呢?”
邢灵拉开抽屉,将荷包放进去:“不会少的,我信你。”合上抽屉后,她问孟娴:“你是不是攒够了钱才来见我?你要是一两年还没攒够钱,我们就一两年不见?”
“那可不是嘛,反正我不还你钱,你也不去找我。”孟娴笑嘻嘻地说着,从怀里袖间拿出一份温温的油布包给邢灵,“我们是好朋友,你不去催我,我承你这份情,可对别人,你不能这样。这样一拖再拖,很容易不认账的。我爹就是这样,借给人家钱总是不殷勤去要,隔两三年再过去人家就不认。要是能拿得出欠条还好,有时候欠条丢了,这账只能白白地被赖掉。”
邢灵一面听她说话,一面将油布包打开,吃起清清凉凉的薄荷拉糕:“我知道。”
孟娴是趁着午休的时间偷偷过来的,说会儿话差不多也该回去了。韩妈想着邢灵在家闷了好几天,也该出去走走,极力劝她送送孟娴。送孟娴回去后,邢灵顺便拿了荷包到绸缎铺找徐诚。
绸缎铺没什么人,伙计大多在偷着打盹,徐诚还强撑着,在铺子里蹑手蹑脚地点货。瞧见邢灵在门口冲他笑,他还以为看错了,揉几下眼睛,再睁开眼时,邢灵仍站在那儿笑着,还朝他招招手:“过来啊。”
邢灵脸若银盘,眉如墨画,顶着夏天的毒日头笑盈盈地站在那儿朝他招手,不像是真人,倒像精怪幻化成人过来勾魂的。徐诚还有些疑心是幻觉,不敢动弹。
邢灵只好走上台阶,将银鼠色的荷包递给他:“我来给你送回礼。这东西也不值什么钱,不过略有些新意。也不是我绣的,是外面买的。”孟娴绣的荷包,本就是在市面上流通的,这么说也不算错。
是真人无误。徐诚又多看她一眼,伸手接过荷包,还没说些什么,邢灵便说:“我得走了,韩妈在家里等我呢。”
徐诚望一眼空荡荡的街道:“路上没什么人,你一个姑娘家,万一遇上什么事呢?我送你。”
遇上什么事儿不要紧,让韩妈和邻居们知道徐诚送她回去才要紧。邢灵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回去就好。”
可她拗不过徐诚。
回去的路上,邢灵生怕徐诚问她姐姐的事儿,一句话也不敢说。徐诚在她身旁也是紧张,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到紫荆巷口,邢灵远远地看到何婶婶家围了不少人,听到何婶婶哭天喊地的声音,停下脚步:“就送到这儿吧。”
路过何婶婶家时,她下意识竖起耳朵,听到人家都再说“盼娣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被官府逮走了。”
这回来的官差们很清廉,何婶婶往他们手里塞银子铜板,他们瞧也不瞧一眼,径直扔在地上。因为没收,更加理直气壮地什么都不说,被央求他们的何婶婶说烦了,就冷声威胁她“再多说一句,连你也带走。”
何婶婶于是闭嘴,等官差们带着盼娣走远,才嚎啕起来,谁也劝不住。
“哭有什么用,现在该想法子。”人群中有人在劝,“邢大夫在城里行医,应该认识一些官府的人,去找他帮忙打听打听吧。”
话音刚落,附和之声此起彼伏。韩妈也在人群中,被这么一怂恿也答应下来:“何家的,你别慌,我们一块儿找邢大夫问问,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韩妈跟何婶婶一块去药材铺时,邢灵也想跟去,被韩妈劝住留下来看家,还从外面把门锁上。
到了药材铺,又等了一个钟头,邢大夫才看诊回来。听说这件事儿,当即写了一封信交给店里的伙计,让伙计送给陈大夫,由陈大夫辗转打听。
半个时辰过去,陈大夫送信回来,说:“似乎是牵涉到一桩案子,只是带回来问问话。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儿,傍晚就能回去。”
临走的时候,邢大夫喊住韩妈:“邢灵这几日怎么样,有没有调皮捣蛋?”
韩妈说:“没有。她这几日看书入了迷,每天在房间里待着,哪儿也不去。”
邢大夫问:“都看的什么书?”
韩妈摇头:“这我不清楚,反正有厚的、有薄的。从病好到现在,拢共读了好几本。”
邢大夫深思一会儿,说:“想必读的不认真。”又说,“读书也好,待在家里,总比到处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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