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俞夏知道邢灵一个人的时候怕黑,连忙出去寻她,一时居然没寻到。转了好几圈回来,门前有一处灯笼找不到的角落,邢灵蹲在那里,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木棍在地上戳戳画画。

初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拿着树枝在地面上写自己的名字,一晃眼,十年过去了。从前的身影和现在的身影在俞夏眼前交替出现,俞夏发觉她不再明媚活泼。当然,这都是拜他所赐。

这一刻,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配不上邢灵,第一次觉得应该写休书,放邢灵自由。

只要邢灵高兴。她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他走到邢灵面前,蹲下去:“你想要休书,可以,我答应你。”胳膊肘碰碰她的胳膊肘:“走吧,今日权且将就一晚,明日我请两个见证人过来,把这件事儿办好,你也好回去。”

邢灵抬起发红的、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他,将信将疑地跟着他站起来,进了房间。

今夜是一**月亮,不点灯,屋里也是亮堂堂的。邢灵睡不着,把床纱拉开,枕着自己的手臂,扭头看榻上俞夏的身影,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

初见面的时候,他提醒她拿笔,教她练字,陪她说话,带她逛园子……如果不是这样系统地回想,她自己都忘了俞夏曾经对她这么这么得好。每当她最快乐的时候,俞夏半年多不理她这件事儿总会自动跳出脑海,像冰冷的针一样,一下一下地扎着她。想到以后她和俞夏分道扬镳,从此再也见不得面,她的心就更痛。

然而,总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母亲刚去世的时候,她每天都要哭一次,以为这辈子都会沉溺在悲伤里,终究过去了。

和徐诚不再联系以后,也几乎是每天哭一次,终究走出来了。

邢大夫去世的时候,她最难过,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直到有天晚上做梦梦到自己一个人在大太阳底下走在沙漠里,渴到说句话都能牵动喉咙流出血的时候,邢大夫忽然出现,解下腰上的水囊递给她:“渴了吧,来,喝点水。”一下子哭醒了。从此以后,只要一想到邢大夫,眼眶便湿湿的,终究好了。

总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邢灵定下主意,不再乱想过去和未来的事情,专心致志地看着榻上的俞夏。

俞夏也是侧躺着,没有被月光照亮的脸,邢灵自动补全了。白净面庞,眉目温和,不笑的时候带着点悲哀的样子,笑起来便春光明媚,鼻子高而秀,两瓣薄唇,五官的位置极为考究,让人见了觉得十分亲切。

邢灵忽然笑了,因为这是他从前的样貌,不是现在的。她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俞夏了,尤其是来这里以后,看他的时候眼前总罩着一层灰蒙蒙的痛苦面纱,除非有心让他难过,需要看着他说出那些她自己都觉得恶毒的话,否则总是看一看便挪开。这样很不好,邢灵也知道,可她就是忍不住。她的痛苦似乎只有通过俞夏的痛苦才能得到缓解。

两道清醒的目光从俞夏那里望过来,在半空中和邢灵的目光相遇。邢灵陡然胆怯,眼神跳跃了几下,藏在眼皮下面。

片刻后,榻的方向沙沙作响,一阵脚步响起。俞夏走到床前,上了床,和邢灵躺在同一条被子里,搂着她,把脸埋在她的颈脖里。

邢灵没有说话,俞夏更不敢说话。他太了解邢灵了——她现在是有话必接,一旦接话,便口无遮拦的,什么都敢说。索性谁也不说话,只要别做过分,邢灵应该也不会生气。她若真的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一丁点也不喜欢他,方才便不会用那种乖巧可怜的眼神望着他。

次日正午,一顶轿子停在院子里,俞夏满面春风地从轿子上走下来,看到邢灵梳妆整齐,端坐着品茶,神色淡淡的,停住脚,想往轿子里躲,却听到邢灵问:“你请的见证人呢?”

俞夏笑道:“什么见证人?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大步走过去,抬起邢灵的下巴,在她脸颊亲一下:“昨晚傻掉了,说那些糊涂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们现在都老大不小了,该有个孩子,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喜欢女孩,最好像你一样。我喜欢你。”

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话,好像凭这样,就能把邢灵的话堵回去一样。邢灵冷笑推开他的手,冷静的目光里压着怒火:“别逼我跟你吵架!”

俞夏仍是笑着:“别说吵架,就是打我,我又能怎么样呢?受着罢了。”轻轻地一握她的手:“发泄出来倒好,老这么闷着,我总担心你闷出病来。”

邢灵缩回手,皱着眉头道:“手脚放干净点行不行?”莫名其妙想到昨晚的事儿,脸一红,像“贱蹄子”“贱爪”之类的重话便说不出口。

俞夏也看出来了,趁势在她身旁坐下:“我今天路过一家店,闻到里面饭菜有点像你家的味道,特意买了一些带回来,我们一块儿尝尝好不好吃吧,好吃的话下次再买。”

邢灵斜他一眼,起身道:“看到你就没胃口,我出去给人看病去,到外面凑合一口吧。”对着镜子拔下头上的首饰,换了素日里简约质朴的带上,背上药箱,径直出门去。

一想到晚上还有见面的时候,邢灵便不想回去,可她知道,俞夏真敢直接到客栈里接她,甚至跟她一块儿住在客栈里。与其在外人面前丢脸,还不如关起门来解决,只能咬着牙,骂骂咧咧地回家。

这次回去,直截了当道:“休书写不写随你,我决定要回去了。”

俞夏说:“好啊,我请长假送你回去。”

邢灵眯着眼睛看他:“你们这里就这么随意吗,说请长假就能请长假?”

俞夏说:“别人能不能请,我不知道,我是肯定能请的。因为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儿,人家还乐得卖永安王一个人情。”

邢灵说:“我不想要你送我。”顿了顿,心虚地望俞夏一眼,又迅速瞥开:“昨天晚上是意外,我不是你,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意外改变主意。”

俞夏笑道:“莫名其妙?”

邢灵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不用劝我说不是莫名其妙,没用!睡也睡过那么多次了,这一次有什么了不得的?趁早吧休书给我吧,我在这里耗的时间够久了,早该该走了。”

难得她说提到这件事情没有流眼泪。俞夏觉得是好事儿,垂下头想了想,问她:“你喜欢孩子吗?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女孩,我想把她教育得像你一样,坚韧、聪明、勇敢、漂亮。最好还要像你一样有点脾气,这样即便我们不在了,她也不会随随便便被人拿捏。”

邢灵望着他摇头:“你放心,我们不会有孩子。”

俞夏笑道:“也许会有,这种事儿谁能说得准呢。这样吧,我们等上两三个月,若真没孩子,那便罢了,如何?”

不到半个月,荆伯恒升了官职,到京城陛见。俞夏和邢灵商量过后,请他到家里吃饭,既然吃饭,便免不得见邢灵。邢灵想人家是客,不好给脸色看,见面的时候特意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谁知道荆伯恒看她的时候,似笑非笑,眼睛里总有一股深意在。

邢灵知道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好的缘故,索性笑道:“怎么你老像看笑话一样看着我?”

荆伯恒被她这话一惊,立时收了笑脸,不知所措地望向俞夏。

俞夏朝他笑了笑,对邢灵说:“谁看你笑话了,多半是看我笑话。”

邢灵说:“笑话你什么?笑话你家里三天两头地闹,一点消停日子也没有。哼,他既然是你的好友,知道这个,就该劝你休了我,另寻一位贤妻才是?是他没劝你,还是你没听他的话?”

俞夏哑口无言,苦笑一阵,尴尬地和荆伯恒对望一眼,仰着头朝门口望了望:“都这会儿了,怎么饭菜怎么还没送过来?我都饿了!”

邢灵搅着手帕,又哼了一声:“这会儿哪是等饭,分明是嫌我在你们跟前碍眼。既然如此,不如我回房去,你们也出去吃饭,省得我们相看两厌。”起身便走。

俞夏慌忙之下,下意识伸出右手拦她,没有拦住,低头看着空荡荡的袖管,一时哭笑不得。站起来,快步走到她前面,低声道:“我说的话不对,我跟你道歉,你宽宏大量原谅我吧。人家还在那里坐着呢,你突然走了是什么意思,走,跟我回去吧。”左手攥着她的手腕,想要把她拉回来。

邢灵扭着手腕:“我不舒服,想去躺一躺,不行吗?”甩开他的手以后,揉着手腕,回头看一眼荆伯恒,对俞夏说:“你们阔别多年,理应多聊聊,有我在反而碍事。”拍拍他的手臂,就此去了。

因为被拍了拍手臂,俞夏只顾着高兴,倒不生气了,含笑望着她远去,回去坐下来,眉眼间还都是笑意:“我对不住她在先,所以她再怎么任性耍脾气也只好忍着了。不过妇道人家有脾气也不是坏事,若个个都没脾气,岂不失了许多趣味?”

荆伯恒哭笑不得:“天底下哪儿有你这么好性的大丈夫?何况又是为国立过功的,她哪怕看在你的功劳的份上,也不该这么冷声冷气地待你。话说回来,你也忒软弱了,就这样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俞夏说:“我们之间的事儿你不晓得,表面上是她对我凶,实际上却是我对不住她。”

荆伯恒冷笑:“她不过是个平民丫头,你娶了她,给她荣华富贵,已经很对得住她了,何必这样自责!说起这话,我倒想起来,我上次见她便依稀觉得有点熟悉,不知道哪里熟悉,回去想了半天,猛然发觉眉眼间跟那一位有点儿相似,可惜一直不得再见,今日一见,发觉连性子也像了,一样的骄横跋扈,蛮不讲理!”

俞夏生怕邢灵听到,忙说:“我讲的对不起可不是这个。”

荆伯恒说:“虽然不是,只怕也有点,只是你自己没有发觉。”仔细回想了一下邢灵的样貌,点头道:“像,实在是太像了,尤其是眼角眉梢的气势,我们旁人一看便知道都是吃定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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