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高三的日子充实紧张,但温宴清除了偶尔情绪崩盘,大部分时间是游刃有余的。她自己都在想,是不是跟其他同学所述的牢狱般生活不太一样。

白底黑字的日历带上斑驳褶皱,被温宴清在每日清晨撕掉,狠狠团作一团,撇掉。她说她觉得这样很解气,终于离高考又近一步,胜利就在眼前。

今天,是12月31日,跨年夜。

累得像狗的高三生活连周末都要去学校上课。

昨天刚下过雨,今天白天暖阳当空,湿漉漉的泥土和砖块都恢复了往日的颜色。干燥馨香的气息混杂在凛风里,充满胸腔。唯独一点,因为空气太凉太干,温宴清鼻子很难受。

下了晚课天已经黑透,月朗星稀,校园外路两旁的路灯有几盏时明时暗,好似代替了璀璨群星。

校服袖子紧紧攥在手心,她缩在厚厚的卫衣帽子和针织围巾里,揉揉鼻子,突发奇想就想去海边走走。

她买了些烟花棒,拿着玩正合适。

天色昏沉。温宴清摸了摸打火机,有点犹豫的看着手里的一把烟花棒。十分钟后还是毅然地摁下。

开始的火光忽明忽暗,顷刻间又变幻熊熊不灭,一支点燃另一支,传递着温馨。黑夜里跳动的火种如燎原的星火。她在舞动的火中感受到了温暖。想要一个人陪伴左右的温暖。

温宴清突然想给自己拍张照。

以前的很多年里她不敢在外面拍照,他拍自拍都是,总感觉被路人撞见了什么羞愧难当的事。

温宴清对着手里的烟花棒拍了一张。无数亮光从一个柔黄色的中心点扩散,每一处亮光又带着分岔。像她的心,莫穷次黯然破碎,分支出一截截魂魄来逃离那片让她迷茫的心海,又因一点小火苗重新组成绵远长明的灯火。

第二张是自拍。微微侧脸的角度,她垂眸,亮光在她凝如黑海的眼睛里缤纷着炸开,拼尽一生只为绽放刹那芳华。这一刻,凝脂般的肌肤仿佛被映上一层柔光滤镜。她含笑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装满了星星,无以述柔情。

一支支燃尽,下一支再被点亮。

最后还剩下十支,温宴清把它们捆在一起放在地上,下定决心一起燃尽。

一颗火星开始蔓延开来,她怕火势太大,闪到一旁观望。第三张照片,曝光太强,拍不出什么东西,只能看出是一团柔黄色的烟火,经久不息。

火势渐渐小了,她凑上前,伸手在火团上方抓着空气,冻僵的手渐渐缓和开来。看着刺眼的火团,恍惚间看到那天危机情形下闯进眼帘的车灯,在她心里也象征着光明和温暖。那双模糊的桃花眼她已经记不大清了,只是觉得,他的眼睛里如果装进这些火花,也会很美的。

他应该和烟花同样温暖。无论掌心,心尖。

温宴清简单收拾了一下残局,抬眼才看见什刹海边是什么景色。

不远处灯火阑珊,结伴同行的人也观赏着属于他们的烟花,散落的光印着渐渐疏离的花影飘飘洒洒。长街长,烟花繁,它演绎了仅一次的繁华便永世沉寂。

她笑着搓了搓手,心里的什么东西好像随着烟花一同消失殆尽,无影无踪,只剩自欺欺人的轻松。

坐在车窗旁,温宴清已没什么体力再去关注窗外向后飞逝的风景,她懒散掏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

内容是那三张照片,配文——什刹海。

点击完发送便阖上眼昏沉小憩。

浴室上空氤氲的水汽迷蒙,眨动的浓密睫毛凝结着水珠,香肩微露,肩头有着三颗小痣连成行。柔顺发尾还滴着水,简单用浴巾擦去水分便一头扎进了被窝。她不喜欢吹头发,长头发吹干太累,时常吹着吹着就胳膊酸的想哭。

睡前她又瞥了眼手机,朋友圈不少人点赞,不过无人过问。

往下翻着消息,指尖霎那间停住,目光也来回扫视着那简短四个字,显得不疏离也不亲近的四个字,显得像长辈对小辈的关心。她不敢信。

熟悉的头像和备注。灰色调,男人的背影和阴沉的天空,翱翔的海鸥。

温宴清看着那个许久没有出现在自己世界的人再次出现,不敢相信眼睛。崇哥太忙,以至于她觉得这个人根本没有出现的可能性。

——长大了呢

温宴清才回过神,确实是他。指尖微微颤抖,她斟酌着该如何回复。

——才一年多能长什么

——陌生了。

温宴清呆住。确实是,没什么交集,更没有汇入同一个轨道的可能性。一年多,说变了也变了很多。但她掐掐脸颊的肉,感觉没变。

这三个字让她不知所措,棘手难办。苦思冥想时,她联想起崇哥之前发过的随笔,好像也沾点文艺,不如她也装一下“文艺青年”。

——你还会在人海中遇见知悉面庞的。还记得你在海边与海鸥合照的背影有机会再来跨海大桥看看吧再见风景是不一样的感观

跨海大桥是温宴清家乡的一道靓丽的地标建筑,这也是为什么她对他那张背影照片如此耿耿于怀。

手机倒扣在心口,心率倒不是很快,只觉呼吸困难,像被闷在了某个地方。

温宴清没敢再拿起手机,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不会再回下去了。一般情况下,他回复消息最多不会超出两条。

翌日清晨,温宴清抱着希冀去翻消息,果真没有。她同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失落。放松终于不用再绞尽脑汁地担心害怕,他如果接着回复会回复什么样的话和该怎么答复;也失落,他是真的没什么必要回复,可能是没工夫,也可能是草草一眼便略过。

她反复的翻看以前的照片和海边的自拍,感觉哪里都没有区别。最无奈也让她苦笑的一点,在他眼里,不是晒黑了变白了,不是变丑了变美了,是变得陌生了。

她又抓着那三个字耿耿于怀。跟仅仅一面之缘便再无瓜葛的人,说变陌生了很正常。但她却咬文嚼字的体味。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悲伤,心悸,还是知道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自嘲。

温宴清翻身坐到桌前,又扯下来一页日历,写上“距离解放还有158天”。

正经来说是距离高考还有158天。她觉得写“解放”更有动力完成任务,写“高考”有一种想把书撕烂把桌子踹翻的冲动。

那页日历也带走了她的杂念,学吧。

元旦假期结束,开学复习没两天便直面考试。

清晨第一束阳光斜射进窗玻璃,照在书桌上。

温宴清双手插兜,针织黑帽盖住上半张脸,碎发搞得脸痒痒的。下半张脸缩在高领毛衣里。单薄的校服外套并没有起到什么保暖作用,形同狱服,表示着这是哪片区域的犯人。

她路过扇玻璃门,偶然瞥见自己觉得很有意思,又特意退回去看:整张脸只能看见一副眼镜。怎么说呢,有种全副武装的忙碌、疲惫感,配上那双目无神的眼睛,滑稽。

她嗤笑了声。

上午8:30开考,温宴清周末甚至连佛脚都懒得抱,数学只复盘了几道常错的题,压轴题不假思索地便舍弃掉了,那不是她该会的。她说这是正确的战略。英语草草背了一篇作文,她不知道哪来的自信,笃定期末绝对考这个。考了肯定是好的,没考那就听天由命了。

当然了,她笃定绝对考这个。

至于语文,她一丁点都没准备。晚上把语文书放在枕头底下,制造一种自己复习过的假象。

这是叫心理作用吗?

她计划早点睡,早起去学校看语文。

只不过时间没有把握好,各种知识点都复习了,抬眼一看08:18,还有两分钟就要收书发卷了,作文还没看……

最后两分钟,温宴清急急忙忙的过了一遍她最有信心的作文——几乎适用于大部分考题,且修改了两次,对其内容相当熟悉。

其实说过了一遍都夸大了,她还有三段没来得及看就收书发卷了。

考试过程有条不紊,每一板块都按规划时间完成。作文她用一个小时断断续续地写完,因为没怎么背,还有临场发挥。

交完答题卡如释重负地趴在桌子上,轻松,太轻松了,有种大脑被掏空一半知识的轻松。

下午的数英考试如期进行。数学考试唯一一点就是,这回区里出题人居然大发慈悲的选择不刁难他们,题目中规中矩,都学过。

英语如了她的愿,考了那篇作文,她正常发挥。

等分的过程紧张刺激,大部分同学的常态是:嘴上说不在意分数,其实悄咪咪地各种打探小道消息,出分后又闷闷不乐。

温宴清是真的不咋在意分数,除了迫切想要知道语文考了多少,有没有高过年级第一。

出分那天,全校学生都处于沸腾状态。温宴清又是一身混沌且一脸无欲无求地挎着书包进了教室。

她将书包随意撇在座位上,前座那个被英语老师戏称为人妖的清秀男生一脸猴急地转过身敲她桌子:“哎哎哎温宴清,西侧走廊墙上贴了光荣榜,你作文又拿奖了你知不知道?”

“有吗?我没注意。”温宴清灌了铅的眼皮抬也不抬,实际上心里还是有点好奇的。

“有啊,我看见你名字了,好像还是居士亲临,你下课去看啊。” 男生叮嘱说。

“哦。”温宴清说。

温宴清不仅窃喜,还蛮好奇的,因为她觉得自己随便临场发挥的一篇还不至于拿奖上榜吧,阅卷老师又走眼了?

下课去看了眼,发现根本挤不进去人高马大的人群。

好在 “人妖”男跟在她身后,一边引流开路,一边大嗓门喊“都让让都让让,榜眼来咯。”

她方才进入人群中央,看得清榜单。

语文榜:

第一 周谦

第二温宴清

…………

作文榜:

第一 温宴清

…………

红纸黑字,赫赫战功。

围观同学议论纷纷。

总体来讲温宴清还是很满意的,唯独一点——她跟年级第一周谦只差了一分,一念之差啊。

还有一分就能超他了,还有一分就能超他了……

在走廊上偶遇了周谦,温宴清鼓起勇气抬头对他说:“你作文多少分啊?”

“52分,没你高,你56。”周谦抿了口茶说。他个子太高,好半天都没找见声音来源于哪,几秒后才看见旁边的温宴清。

她默默点头。心中叹气,果然基础和阅读功底还是没他扎实,下次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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