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低沉的嘶吼从幽深的走廊尽头传来,显得格外遥远。
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会这么大?
宿缜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地牢。”
罗睺缓缓踱步向前,眉峰难以察觉地挑起了几分:“放心,有栏杆,咬不到你们。”
光线随着罗睺的脚步,缓缓向前平移。实心的墙壁很快到了尽头,漆黑的栏杆一根根的打进了众人视野,还有那栏杆背后布满血丝的眼睛,皆是笑意盈盈地打量着这一行人。
“哟,这不是罗睺大人吗?别来无恙啊!”
“小少爷!少爷看看我!哎呦,人道的少爷能来这种地方,真是活见鬼了……”
“焰驮!看我不弄死你!把我搞进来你|他|妈的完蛋了!……”
越来越多眼睛凑了上来,挑逗的怒骂的哈哈大笑的,还有人哐哐地晃着栏杆,企图伸出手去碰宿缜的脸,露出一张恶心的笑容:“小少爷看看我嘛,我都一千多年没开过荤了……”
宿缜正想后退,就见一道闪光倏然从眼前划过,快要碰到自己脸颊的那只爪子应声而落,眨眼间就跟手臂分了家。
“别乱动。”罗睺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
牢笼里的囚犯愣了一下,随即便火了起来,用剩下的那一只手疯狂地晃起了栏杆,嘶吼道:“罗睺你|他|妈的有病!我他妈的罪不至此,你凭什么砍我的手!狗|日的你独|裁专……啊——!”
那囚犯突然大吼一声,方才完好无损的那只手臂,此时也已鲜血如注。
栏杆摇晃的声音戛然而止,走廊深处却传来一声淡淡的冷笑:“擅动私刑,你还真是不想回天界了。”
随后只听“啪”的一声响,一只兽爪从栏杆后面伸出,紧紧攥住了那根签字笔。
宿缜皱着眉头快走了两步,蓦然觉得这声音耳熟。
那好像是……梼杌的声音?
但梼杌不已经咬舌自尽了吗?尸身还是宿缜几人亲手埋的,如今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等他走过去看了一眼之后,方才明白过来。牢笼里的梼杌并非实物,只是一团浓浓的黑雾,隐约拼凑出了其主人生前的模样。
“这是还魂术。”逄峰解释道:“罗睺应当是捕捉到了梼杌的残魄,用了法子困在这了。”
罗睺首次跟他们正面对接的时候,就是在抓逃离了他控制的梼杌。虽然当时他没说其中因果,但随着事情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倒是也能猜出个**不离十来。
但宿缜转念一想,罗睺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似乎已是明了。他当年吞下帝释天的舍利,和人间女子结合诞下江起这个替罪羊,这应该就是事情的全部了。
那他抓来梼杌,又是想打听些什么?
“你这妖兽。”
罗睺冷笑道:“还真以为自己死了,我就没办法套出话来?”
牢笼里的黑雾哈哈地笑了几声,变幻成了一张洋洋得意的笑脸:“活着的时候都套不出话来,死了之后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说着,又笑道:“倒是我,反倒连你睡觉喜欢磨牙都打听出来了,你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亏本买卖吗?”
罗睺脸色一沉,伸手就削断了那只捏着签字笔的手:“没事就一边玩去,别碍事。”
梼杌呵呵笑道:“刚才的把戏,对我可是没用的。”
只见方才被砍散的黑雾缓缓聚拢,在签字笔“逃跑”之前,在一次将其抓在了手心里。
签字笔吱吱嘎嘎地挣扎着,罗睺也脸色大变,凭空甩出一把长刀,伸进了栏杆之间,对准了黑雾的中心:“这把刀要是落下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
梼杌沉默了半晌,这才长叹一口气:“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得了,在外人面前,我就给你点面子。”
说着,又突然话锋一转:“可是我抓着这笔,完全是为了你好啊!”
众人皆是怔愣一下,不明白梼杌这话是从何而来。
“怎么对罗睺大人说话的?!”
焰驮站出来骂道:“你不过是个囚犯!连身体都没有,有什么能耐……”
然而他刚骂了一半,就被江起往后一拽:“你先闭嘴。”
“啥?!”焰驮吼道:“叫我闭嘴,你又是哪根葱……”
江起冷冷道:“你打不过那个东西。”
焰驮双眼一瞪:“那不就是一团雾,我怎么可能……”
他话音未落,头上就挨了一巴掌,只听罗睺骂道:“你给我闭嘴!”
焰驮这才讪讪地歇了菜。可随后,又听牢笼里的那团雾呵呵笑道:“阿修罗道莫非都已经绝种了?竟然找来这么个智障作公安部长。”
焰驮:“……”
焰驮:“你|他|妈的才是智障!一个死怪物,有什么资格这么跟老子说话?!”
梼杌道:“起码我知道刚才你骂的那根葱是谁。”
“啊?”焰驮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江起:“不就是一个修电脑的小鬼头么。”
江起:“……”
宿缜:“……”
学计算机的人就算是来了阿修罗道,也逃不出修电脑的命运!
“哈哈,天真,太天真了。”
梼杌笑了两声,突然压低了声音,做贼似的耳语道:“那根葱啊,是罗睺大人的亲生儿子啊!”
焰驮:“……”
他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梼杌:“你、说什么?谁是谁的儿子?”
梼杌:“我说,你完蛋了。”
焰驮:“……”
焰驮:“…………!!”
焰驮:“卧|槽!!!!”
他瞬间使出了一个优美的滑跪,“扑通”一声跪倒在江起面前,头都要把地板磕碎了:“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是对不住小少爷!小少爷息怒!您一定要息怒啊——!!!”
江起:“……”
他很不熟练地退了几步,冷冰冰地咳了两声:“我看你比较适合当这个小少爷,你还是跪罗睺本人去吧。”
焰驮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小少爷您别生气……”
江起吼道:“我说了让你闭嘴!”
焰驮终于咬咬牙,委屈地闭上了嘴。
“午后娱乐节目,不错,不错……”
一旁看热闹的梼杌拍了拍手:“好嘛,既然罗睺大人不领情,那我还是放这个小东西一马吧。”
说着,便撒开了手。那支签字笔没了束缚,在空中抖了几抖,刚想飞,突然又被另一只手死死攥住。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睺握着那支笔,朝梼杌问道:“你会为我好?”
梼杌:“自然不会。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别被父子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罗睺咬牙打断道:“说、重、点!”
“哎哎,”梼杌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你就不觉得这支笔……是在往某个方向飞吗?”
罗睺怔愣一下,没说话。
“还是说,你并不介意你那个讨债儿子……”
他说着,缓缓转向江起的方向,在空中凝出了一个微笑:“发现那个女人的事情吗?”
他话音未落,江起就一步上前,焦急问道:“谁?”
宿缜也蓦然意识到,方才自己为什么觉得焰驮送的那几束荷花眼熟。
江菱最喜欢的就是荷花!
“什么女人?”
见梼杌不发话,江起又上前一步:“你说清楚。”
宿缜从未见江起如此急切地追问些什么。虽然语气还是不温不火的,像梼杌这种不熟悉他的人,可能一点也察觉不到。
果然,梼杌似乎没注意到江起的语气变化,只是按脑内的“剧本”低声笑道:“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只是不敢相信罢。”
江起转头看向罗睺。
“你还真信这妖兽的话。”
罗睺干巴巴地切了一声,可在说起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还是有几分不自然。
“江菱早死了。”
他淡淡道:“跟你一起烧死的。一个普通女人罢了,那种涅槃火,就算是我也回天乏术。”
宿缜听罢,鼻子不由得一酸。
他想起当年飞进火场的时候,四周全是灼热的烈火,燎原一般的火苗舔上他的翅膀,金色的羽毛全都挂上了一层火红的尖。
热浪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屋子中央。
女人的身体已经被火烧得黢黑,蜷曲的怀中紧紧笼着一个瘦削的男孩。
金翅大鹏挥翅一点,女人便化成了灰烬。
他从她怀里接过男孩,学着她的样子,将人死死地扣在了怀里。
脚边散落着几个破了壳的鸡蛋,已经被烈火灼成了焦炭。
江起沉默了许久,紧绷的肌肉才渐渐放松了下来:“知道了。”
“这事你们不要管了。”
罗睺摆摆手,示意焰驮带几人上楼:“我去去就来。”
“遵命!”
焰驮立刻就弹了起来,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朵:“三位请随我上去,这地方污秽得很,别脏了几位的鞋。”
宿缜:“……”
大清不是都亡了吗?是谁忘通知他了吗?
眼见罗睺的身影消失在了楼道尽头,四人也进了电梯。
“嗯?”
宿缜余光中好像瞥见了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你们看到了吗?”
“什么东西?”
逄峰四下扫视:“没感觉到有东西。”
江起也皱起眉来:“你看到什么了?”
宿缜支吾一下,觉得既然逄峰都感觉不到,那应该就是自己眼花了。
几人一路上楼回到了办公室。等焰驮离开,江起突然开口:“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宿缜:“嗯?”
江起思索半晌,低声道:“我母亲那天回来的时候,有点不对劲。”
宿缜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江起在腿侧点了点手指:“女人。”
他说道:“当时还有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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