镐京落了一场春雨,站在高楼上俯瞰整个京城,一片雾蒙蒙,街道的砖石被雨淋得乌黑锃亮。
萧云山才梳洗完,站在窗前赏着眼院里池中鱼儿,而后身后便忽然多出了个人。
“事办的不错。”他从冷北手里接过鱼食,绕出门去进了院子里。“谣言有时能杀人,有时也能帮人,只看他如何对待这谣言了。”
冷北跟在他身后,紧跟上去给他披上了外袍,“主子的做法让属下有些看不明白。”
萧云山哼笑一声,捏着鱼食缓缓洒入池中,引着鱼儿聚集过来。“徐清淮从前以为装作纨绔轻浮便能在这镐京城里守拙,殊不知无数双眼睛盯着,即便他自己束缚着自己,也还是有人想尽了法子想让他死。可旁人想弄死他只是因为他是徐傅的儿子,就算是死不了,最后跌入悬崖翻不了身也是可以的。”
冷北立在一旁不语,大抵还是不明白。萧云山扭头看他,“可皇帝一旦想让他死,原因无非就是他是皇后养大的孩子。野狼养在人的身边会像狗一样听话,可终究褪不去狼性。”
冷北道:“皇帝如此器重他,怎会让他死呢?”
萧云山漠然地转过脸去接着喂鱼,“因为皇帝从前有两个儿子,一个是高贵妃所出的大皇子,一个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只可惜二皇子没几年就夭折了,此后皇后便郁郁寡欢一身的病症,自从养了徐清淮才好些。在皇后眼里,徐清淮早已成了自己的亲儿子,可在皇帝眼里,徐姓的人怎么能是自己的亲儿子呢?”
萧云山怔怔地立着,盯着吃食的鱼儿。“皇帝的信任就像火星子一样,欲灭欲燃,一旦烧起来,难以扑灭。但一经扑灭,便再难燃起。”
“其他想要挑徐清淮错处的人呢,就像这鱼儿一样,给点饵便脱不了身了。”
冷北道:“主子何必要帮他呢,白白污了自己的清誉。”
“此时舍了清誉,就不怕将来舍不下了。”
.
金吾卫这里又多了个案子,这次不是艳春阁报来的,但是又和艳春阁有关联。说是一个朝廷命官的夫人在艳春阁里揪到了自家夫君,一怒之下报了案。这案子到了楚正阳手里。
徐清淮从朝上下来,正和文辉从皇宫出来,正巧在宣德门前遇着了老熟人。谢家的马车候在门外,文辉见谢呈运年老,谢裕迎过来搀扶着谢呈运。
谢裕见着徐清淮,拱手道:“徐小侯爷。”
徐清淮回礼,“谢二公子真是孝顺,竟然亲自来接太傅回府。”
“祖父年迈,交给下人来接我也不放心。”
文辉道:“谢二公子不辞辛苦,真是吾等表率。不过以二公子的才智,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登入朝堂了,届时便不需要再来回接送太傅,可以与太傅一道在殿上议事了。”
谢裕缓缓一笑,“我才智浅薄,文将军谬赞。”
谢呈运坐在车轿里,下人在一旁掀着轿帘。“文将军夸赞,裕儿受着便是了。”
谢裕沉默应了,只是马车并未离开,他似乎还在等什么人。徐清淮问:“二公子一道走吗?今儿个天气潮,莫要让太傅在外面受了风寒。今日朝堂上有几个告假的,都是因为病了。”
“小侯爷说的是,我今日便不与小侯爷和文将军一道走了,改日再宴请两位吃酒。”
还真是在等人,文辉识趣地拱手,“那我们就先走了,太傅,告辞。”
两人上了马,走出去一段距离,徐清淮回头看了一眼,瞧见了秦通从皇宫出来,跟着谢裕走了。他哼了一声,“这两人可真是形影不离。”
“幸好咱们先走了,不然可就要跟秦通见个面了。”
徐清淮不屑道:“我怕他?”
“你今天也瞧见了,下了朝之后可有不少人巴结他。你前些日子闹了笑话,满京城都说你品行不良,他之前弹劾过你,被圣上堵了回去,如今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受了委屈,还有人觉得他看人准,把你这顽劣不堪的人看得透透的。今日他跟谢太傅走在一起,明天便能有无数人登门造访,他这叫做小伏地,贯会一套立世之法。”
徐清淮朗声一笑,“无所谓,他喜欢做小伏地引人怜悯,我偏就是嚣张跋扈,让人厌恶。”
文辉拉着马绳子,“你的那些事啊,知道的以为是谣传,不知道就是觉得你不是个好人。日后小心着点吧。我要去京郊大营,不陪你回去了!”说罢,便疾驰而去。
徐清淮瞪着那飞驰出去的身影,大叫一声,“我用你陪?”
不是好人,他何曾把自己当成一个好人了。
徐清淮在金吾卫所司下了马,几步跨进了院子里,见楚正阳迎面过来。他虽不承认自己是个好人,但是被文辉一说,又莫名其妙多了些火气。
楚正阳见他脸色不好,小心着道:“将军,艳春阁的案子。”
“艳春阁让水淹了?”
“不是,是一个妇人说自家夫君险些死在,”楚正阳咳了一声,声音弱了下来,“马上欢……”
徐清淮不耐烦道:“险些死了就是没死,妇人这样说本就是为了敲打自家夫君,艳春阁里这种事十天能有九天,这也好惊动金吾卫去给她拿人?”
“是中书令啊,卑职不敢轻举妄动,这才等将军回来。”
“谁?”徐清淮刚坐下喝了口水,闻言手里的杯子险些没托住。
艳春阁里染了泥泞,里面里里外外围着不少金吾卫。徐清淮瞧了一眼这情景,立刻着艳春阁暂时关了门。
那中书令还不清醒,被安置在左流芳这屋里。徐清淮愣怔地看了一眼左流芳,沉了口气,将人拉出去,关紧了门。
是艳春阁里最普通不过的一介女流,徐清淮审视着眼前这女子,真是娇俏动人,尤其是那副带着委屈的眉眼。
女子低头垂泪,“奴家哪里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若知道他身子不好,奴家也不会应他。”
徐清淮身量高,俯视着眼前之人,轻笑道:“堂堂正二品中书令竟败在了你的石榴裙下,这事不光在你们艳春阁不光彩,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你这艳春阁也开不下去了。丢名声还是丢命,这事你要细细考虑考虑了。”
自徐清淮口中说出“正二品中书令”的时候,这女子便明显地慌了,这下更是心乱地说不出话。
朝廷命官宿在艳春阁里的其实不少,可是如现在这种情况可就少见了。若是搞得人尽皆知,百姓怎么看?圣上又得怎么看?只怕是要大发雷霆,夺职削权。
中书门下在圣上眼里已然成了眼中钉,他们内部趋炎附势、吃里爬外的苗头还没灭,若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圣上大抵是不会轻易放过。
因着徐清淮的一句话,艳春阁没敢往外透漏半点消息,京城中人也只知艳春阁关了半日,而后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徐清淮手里捏着这件事,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上头那位天子的意思是杀鸡儆猴,要他找机会肃查中书门下与朝中大员勾结之事,一来是为了削了徐傅的兵权,二来是为了敲打中枢。
眼下之事固然是个好机会,可这“鸡”未免有些太大了。
大昭没有宰相,却在政事堂有三位位同宰相之人,一位是中书省二品中书令,一位是门下侍中,另一位是六部尚书中的一个,挂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便是大昭的三位执宰。
政事堂断了一只脚,中枢便要打乱重塑。这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金吾卫能左右的。
徐清淮虽封了消息,也难保有些耳聪目明的不会知道。接下来只怕是要找上金吾卫了。
徐清淮从所司出了门,楚正阳跟过来问:“将军去哪?”
徐清淮走着说:“这几日我就不来所司了,免得被人找上,有什么事直接去我府上找我。”
“将军是怕与中书令有牵扯的人找上?”
徐清淮哼笑一声,扭头看他,“你最好也少在这里呆着。中书令是政事堂执政事笔,他牵扯的人可不少,朝堂上的事,有政见相同就有政见不合,多少人想救他就有多少人想害他,这事全都堆在金吾卫头上,怎么都不是好事。”
楚正阳一听这事确实是个烫手山芋,不过若是能躲过去,等中书令自己醒来把这事解决了,金吾卫自然也就免了这次的灾祸。
外头一阵踩踏着泥泞的脚步声,文辉被金吾卫的手下引着进了门,一身便服。“去哪?”
徐清淮脚步停下,“回家。这里又没什么事,我呆在这里做什么?”
文辉道:“这个家你怕是回不成了,外面还有应酬。”
“推了。我一个金吾卫能有什么应酬?”徐清淮望着文辉叹气一声,“我这急忙回家,不就是为了不去接那些应酬吗?你怎么还替别人上门拦我?”
文辉从怀里掏出个帖子丢给他,“谁替别人拦你了?是谢二下的帖子,昨日宣德门前几句客套话,没想到这谢二当真了。若只是他,这应酬推了也罢了,可昨日有谢太傅在场,你总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徐清淮看了眼帖子,“整个谢家,我只给谢太傅和谢如烬几分面子,这谢二看着老实,心里的盘算可多着呢,不然他能跟秦通玩得好?”
徐清淮看罢,便将帖子丢给了楚正阳,道:“左右这几日你也别呆在所司了,跟我一道去吧。”
文辉道:“怎么又应下了?”
“席面摆在了玉樱楼,还请了缭云斋的乐师奏乐助兴。不去,我岂不是亏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谣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