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淮冷哼一声,心道一个臭瞎子竟这么牙尖嘴利的。不过他并不将这瞎子放在心上,更在意的是王卓殊要给他的东西。他在王卓殊回京之后便立刻见了他,自然不只是为了叙旧。
王卓殊原本没有正形,忽然便肃容了,侧身对徐清淮道:“我这几年在渝州打探过很多地方,确实找到了十几年前在抚宁侯府伺候的曹管事,听说当年他是因为家里爹娘年纪大了需要伺候,便从你家辞了。这话确实没错,他家那爹娘没几年就死了。后来他兜兜转转挪了地方,如今就他一人,一直没娶媳妇,穷得要命了。我说带他回镐京,他死活也不肯,给银子也不肯,我只能将他绑回来了。”
“既然穷,还不肯要钱,不回镐京那便是做贼心虚,怕了。”徐清淮道。
“那必然是怕了呀!你们家里的都是虎狼,他当初为你家的姨娘做了多少孽,手里握着可都是人命,还有你母亲的死……你家的人能让他再活着?定然是要被灭口的。”王卓殊仰头叹气,“我将他藏在了我家的庄子上,有人看着,不会让他死,你今夜便去瞧瞧吧。”
徐清淮冷冷道:“他是死是活都不是什么大事,侯府怕是早就忘了他了。就算你带给我的是一堆尸骨,我也会收着。”
琴音忽然铮得一声,麻木刺耳,徐清淮闻声一瞥,只怕是自己话说的有些骇人,惊着这位娇养的乐师了,于是没多理会这一音之错,继续道:“我会亲自将他千刀万剐。”
王卓殊闻言险些喷出一口酒水,他被呛的咳了两声,“清淮!别说这么吓人的话,你要杀他,千万别在我的庄子里杀,提出去爱怎么杀怎么杀。不然,我爹知道了又该打断我的腿了……”
徐清淮若无其事地望了一眼紧抿着嘴的萧云山,淡然笑道:“放心,不会给你惹麻烦。”
琴音闭,两个公子哥前后脚出了门。这缭云斋里一直以来都很热闹,公子姑娘个个长得好看也是镐京人尽皆知的事情。不过这地方卖艺不卖身,若是有人想纠缠,必然是要被拖出去打一顿的。
徐清淮赶巧了刚迈出门就遇上这种热闹,只见一个被剥了衣裳的俊俏儿郎抽搐地缩在廊上,缭云斋里的伙计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房间里便冲出来个火气不小的男人,拽起那衣着凌乱的人的头发便骂。
“你他娘瞧不起爷?爷有的是银子!要多少爷都能给你,别再跟爷装清高!”
那被拽着的儿郎,真是哭的梨花带雨的,露着洁白的肤色,胳膊上显然是挣扎过的,带着红痕。
“我……不卖身……”
那人笑得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将周边的看客也吓坏了,竟没人敢上前去制止。那人便更猖狂了,拖着地上的人往屋里走,怒骂道:“你们这种货色不就是卖屁.股的吗?我给你银子就是为了听你弹两个曲子?!”
那小乐伎挣扎不开,被活生生拉着脚踝往屋里托,除了哭也做不了别的。看得王卓殊一阵心疼,猛地冲上去踢开那人,道:“什么狗东西竟然在缭云斋里胡乱咬人!若要做皮肉生意,不如去妓院里,在这里难为良家子算什么东西!”
王卓殊是学过武的人,他这一脚没敢用力,怕出了人命,但还是将人踢出老远,那人趴在地上像一滩烂泥,一看就是喝了不少的。
徐清淮看了这一出,只觉得神清气爽,这时候身后绕过来一个人,这背影清寒,蒙眼的白绫顺着墨黑长发倾泻而下,步履稳当地走到那被欺负了的乐伎跟前,蹲下身来缓缓轻抚了他的头。
这乐伎忽然就哭得更甚了,“承淮哥哥……”
“别怕。”
徐清淮立在门槛前抱臂看着,见王卓殊出了气,道:“走吧。”
这王卓殊一贯是个爱美人如爱自己的人,看着美人哭得凄惨,自己心里也是难受得紧,恨不得多为美人出口气。此情此景,徐清淮是叫不动他的。只见他蹲下身去,在小美人面前道:“云山公子,字承淮?”
这小乐伎一看便是十四五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很胆小,在萧云山怀中抬头望了他一眼,急忙道谢:“多谢公子。”
“王卓殊,表字斐然,才华斐然的斐然。叫我王斐然也是可以的。”
“……多谢斐然公子。”
王斐然心情舒畅,本欲和徐清淮一起走了,谁奈何徐清淮竟忽然挪不动步子了。他看见了一个人,方才吵闹没看得真切,那喝成一滩烂泥闹事的竟是自己家里的兄弟。
那男人趴在地上一抬头便只见一个人立在自己跟前,只听那人清冽的声音冷冷一笑,道:“徐清全。”
徐清全一惊,急忙要爬起来,奈何徐清淮的脚快,瞬间将他踩住了。“徐清淮!你便是这样欺辱自家兄弟的!”
徐清淮像是很无措一般低头一笑,道:“是三弟啊,真没想到在这儿都能遇见你。”
“徐清淮!你放开我!”
“侯府近来太过安稳,想必是因为抚宁侯回来了,你和徐清安两个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抚宁侯打算为你两人求一个荫封,如今圣上还没点头,你便先不安分了,若这事传到了大内,抚宁侯的脸面可真就是挂不住了。”
徐清全惊慌失措,“我并非有意为之……你……兄长,你别将这事传出去……”
徐清淮俯身轻笑,“这世上人人都长了一双眼睛一张嘴,怎是我能左右的?日后安分点,想必抚宁侯也不会多怪罪你们。”
“徐清淮……你能帮我对吧?你在陈州也是立了战功的,定然是有能力帮我的。我……我酒中被人下了药,真不是有意的!爹会打死我的,你不能看着爹打死我啊!”
这世上有很多人都是不值得徐清淮在意的,抚宁侯徐傅是一个,侯府里的姨娘们和徐清安、徐清全两个庶出的兄弟也是。从前徐清淮在侯府过得并不如意,从小是被这两个庶弟欺负着长大的,更是被徐傅和他的妾室打骂着长大的,竟连下人也借势欺辱他。
徐清淮九岁时自母亲过世后便养在皇后膝下,与侯府并不亲近,十五岁第一次立下战功的时候便分府别居了,十年未踏足过侯府两次。满镐京皆道他忤逆不孝、不敬尊长,家里长辈都活着呢,他便自己出去住了。
如今叫他见着了徐清全的错处,他可不是菩萨,不懂得什么叫手足情深,于是微不可察地用力在徐清全身上一碾,冷声道:“抚宁侯打你,与我何干呢?”
京城的街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雪,徐清淮和王卓殊披着厚裘钻进了马车。徐清淮在离开缭云斋的时候瞥到了那小乐伎裸露的肩膀,上面纹着一朵莲花。那乐伎害怕,只是连连道谢。
徐清淮静思片刻,只觉这莲花似是在哪里见过,却实在没想起来。这时候王卓殊道:“那狗人竟是你家兄弟?我把他踢了,你家里不会找上门吧?”
徐清淮淡然道:“他死了也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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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的庄子在京郊的偏僻处,夜深露重,破败的房门被咔嚓一声开了锁。里面躺着的人盖了棉被,却还是冷得缩成了一团。
屋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一阵凝重的呼吸,风吹蜡烛的声响。曹贵被烛光晃得睁开眼,从微眯的眼缝里瞧见了面前坐着一个人,惊吓之中急忙裹着被子坐起身来。
徐清淮腰间挂着刀,看着不像好说话的主。
曹贵被面前之人挂在蹀躞带上箭镞一样的东西闪了一下眼睛,急忙用手遮着脸,试探着问:“你是谁?”
徐清淮并不绕弯子,直接道:“抚宁侯嫡子,曹管事见过本侯的。”
“徐家的儿子……你、你要杀我吗!”
“不是徐家的儿子。”徐清淮定定地看着他,“是抚宁侯嫡子,当年你按照徐家几个妾室的吩咐,将我绑了,险些打死的那个抚宁侯嫡子。也是你安排人将侯夫人绑走害死,又险些杀死的那个抚宁侯嫡子。”
曹贵颤抖着不说话,眸中是无尽的恐惧。
这副面孔他虽十几年没有见过了,却还是能记起来。这是当年侯夫人的儿子。
徐清淮摩挲着指上的白玉扳指,冷声冷气道:“曹管事认出来了?”
他轻轻一笑,“本侯还在孩提之时,你想将本侯活活打死,待本侯逐渐记事,你又时常对本侯非打即骂,因为本侯常被徐傅打骂,身上各处都是伤,你便毫无畏惧了。侯夫人因常年抱恙不理家事,府中小妾为虎作伥,抚宁侯的宠妾五夫人信任你,便派了你安排人暗中害死侯夫人和我。”
曹贵倒吸一口凉气,结巴着说:“徐小侯爷……小人并非有意的,至于那些事,小人是受了指使的!小人也是被逼无奈!”
“本侯不是要跟你算我身上那些伤的账,本侯这些年战场厮杀,刀剑无眼,见过许多牛鬼蛇神。你没有弄死本侯,本侯便不会怪你。”他站起身,凑到曹贵跟前,忽然冷厉道:“本侯只跟你算一件事——
“侯夫人之死,无人可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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