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弹劾

天光大霁,白雪覆城。

徐清淮的府邸来了一行大内的传旨太监,这是洪昌皇帝身边的人,自然是不会有错。可旁人皆知,抚宁侯徐傅家里的儿子在外面闹了事,侯府更是摊上了人命官司,如今命案未结,抚宁侯被暂时停职闲散在家,而徐清淮这边却实打实地来了封赏的圣旨,实在是令人不解。

但是很快,疑惑的声音便消下去了。徐清淮在陈州城捉拿了雍王余孽,立下赫赫战功,本就是该受封行赏的,前些日子皇帝只赏赐了抚宁侯便是看在此两人实为一家,不忍令其他诸卿眼红。如今抚宁侯被搁了职,若要顺便再压下本该属于徐清淮的封赏,那便成了打压功臣了。

夜里徐清淮解下衣衫,命人备了热水沐浴。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又披上了氅衣,应声叫人进来。

温南进门不敢抬头看,俯首道:“谢家二公子送来庚帖,邀您过几日去参加清谈宴。”

徐清淮衣衫半挂,腰间露着长疤,顺手接过了温南手中的庚帖,淡然道:“谢裕,谢太傅的孙子,与我毫无交际,竟然会宴请我。”

“主子打算去吗?”

徐清淮将帖子往桌上一仍,道:“谢太傅为人方正严明,在朝中颇有威望,若能得谢太傅青眼,也好立足朝堂。不过,谢太傅虽好,这孙子可不是个好孙子。不去。”

“那属下把这帖子扔了?”

徐清扬不喜留着碍眼的东西,直接道:“扔了。”

温南只得接着帖子推下,徐清淮喝了口茶水,望了一眼挂在架子上的蹀躞带,冷声道:“等等。”

他起身走近,神色幽幽,“我的箭镞去哪里了。”

温南瞬间愣了神,瞧着那蹀躞带上果真是少了东西,忙道:“主子,属下去找。”

徐清淮沉沉闭眼,衣裳已经解了,本是准备沐浴了,竟这时候才觉察出丢了东西。“大概是丢到斐然的庄子上了,你现在去找。”

“是。”

.

翌日的大内融了雪,勤政殿上一片杂乱。洪昌帝坐于高殿宝座之上,听朝臣七嘴八舌地上奏。

“陛下,大理寺呈来公文,上面所写皆是抚宁侯徐傅驭下不力,致使侯府下人目无法度,双手十指沾染人命,如今遭人报复,才惨死京内,曝尸侯府门前。如今镐京百姓皆知抚宁侯为人暴戾,就连府内下人也是凶神恶煞,惊惧之外,更觉悲愤!”

这事由大理寺一首查办,本不该拿到朝堂上来说,实因事关抚宁侯才呈报到了皇帝的面前,如今朝堂之上皆是咋舌。

紧接着有人说:“抚宁侯自西北归来之后,陛下如此器重他,甚至允了他为自家儿子求的荫封,这才几日,他那儿子便在缭云斋里大闹一番,如今更是传得沸沸扬扬!若天下百姓得知这荫封要给这么一个人,该如何看待陛下?”

洪昌帝扶额,听着下面的人无休无止的口诛笔伐,觉得甚是疲累。这几日他听抚宁侯这三个字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从前些日子无数的歌颂抚宁侯多么英勇盖世,到如今言辞犀利好似要撕了他的皮。

不过洪昌帝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在他还是先皇明哲帝的四皇子的时候,天下人都知道四皇子和五皇子是明哲帝最不中用的儿子,必然不会继承大统。他三个皇兄皆是有雄心抱负的,当时无数人投身与他们的麾下,可最后竟是他四皇子钟吾烨带着残兵部将拿下了镐京,徐傅便是从那时候起就跟着他的,是潜邸功臣。

君臣和睦二十余年,如今的徐傅手握西北沙崧营数万大军,那沙崧营所处之地还是徐傅二十年前亲自斩杀了北岐大将收入大昭的。镐京城内更是有徐傅的无数旧部。

如若他心生不忠之心,钟吾烨一定会毫不留情,可偏偏他从未逾矩过,不曾有过什么过失,如今又是立下战功归来。若气焰太大,功高盖主,那便是难以遏制的肘腋之患。

“陛下。”御史台的人俯首出列。

洪昌帝道:“台院有什么话说?”

“臣御史台御史中丞秦通,弹劾抚宁侯徐傅与徐清淮两人。抚宁侯驭下无方,目无法度,纵容幼子,实乃该罚。其长子徐清淮更是犯下杀孽!”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就连洪昌帝也瞬时没了倦意,即刻肃容道:“徐清淮为人方正,这些年为朕立下赫赫战功,自陈州大捷归来,朕政务繁忙无暇顾及,耽搁了他的赏赐,朕心中有愧。如今,你竟说他犯下杀孽?你来告诉朕,他杀了谁?”

朝中有人道:“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啊!徐清淮身为我大昭将才,手上沾染的血哪个不是为了大昭?!徐清淮数年未归侯府,侯府之事他并不知晓,侯府幼子在外闹事也不干他事!”

秦通扑通一声跪下去,扬声道:“陈州州府,魏林!”

洪昌帝瞬时沉默了,徐清淮在他面前多次提及魏林私通雍王余孽,引敌军入城屠城,祸害百姓。徐清淮赶往陈州亲眼所见魏林一把火烧了州府衙门,通敌秘信证据皆在那一把火中消弭,而后魏林跪求在徐清淮面前,说是自己并不知晓。徐清淮斩杀雍王余孽之后将魏林带回镐京,丢进刑部大狱里候审。可通敌证据已毁,唯有他一面之词,洪昌帝就算是信他也不能让所有人都信,因此只能以失职之罪将魏林暂时关在刑狱。

“陛下!魏林虽为陈州州府,为官失职,愧对大昭和陈州百姓,却命不该亡!刑部还未进行审理,大理寺也没有从他口中得出半个字,徐清淮便对他私下动刑,要了他一命。陛下,徐清淮如此着急除掉他,是否有违法理?”

何止是有违法理,这是毫无顾忌的杀人灭口。

洪昌帝淡淡道:“你也说了,魏林放任陈州百姓受苦,愧对大昭,朕觉得,他该死。”

秦通跪在地上不言,沉沉垂首。只闻上面那人又道:“抚宁侯徐傅搁职禁足,待他处理好了家里这些鸡飞狗跳的事再来见朕。退朝吧。”

朝上的人也纷纷不再多说,但心知肚明。

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心里一定是顾念着徐家的累累功绩的,皇帝虽有明显的意图对徐傅施加压力,却没动杀心,也不过问魏林之死,徐家、徐傅还是有翻身之地的。

此事就此作罢,朝臣们涌出勤政殿。

宣德门外进来了人,老远便能瞧见是方才在殿上被弹劾的那位徐小侯爷,穿着一身枫红的锦服,风神俊朗的,比起徐傅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难怪了当年皇后对他那么喜欢,竟将他养在了皇宫里,真是比亲儿子还亲。

方才朝堂上无人敢替秦通说一句话,也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皇后偏爱徐清淮,洪昌帝与抚宁侯又有着潜邸之情,君主敲打臣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其余人只管在一旁看着就够了,何必进去趟那个浑水呢?

路过的官员大臣见了徐清淮只客气地点头行礼,徐清淮也都挨个回应了。直到遇上了皇后亲弟文辉将军,这才不拘礼了,笑着问:“文小将军何时回京的,怎的都不来见我,难不成是早就忘了我?”

文辉是文老将军之子,当朝皇后幼弟,这两年常年驻扎北疆。文老将军受封定国公,文辉乃定国公世子,爵位比抚宁侯都高。但徐清淮在他面前却不在乎爵位高低,只当年幼时候一样。

“我才刚回京便马不停蹄的前来述职,连皇后那里都还没去,哪里有功夫去见你?”文辉将徐清淮拉到一边,略显担忧地问道:“今日朝堂之上有人弹劾你,被陛下堵回去了。但事虽如此,难保朝中无人对你居心不良。”

徐清淮满不在乎地一笑,“我回京之后便做了一介闲人,整日醉宿酒楼,有什么值得弹劾的?”

“你杀了魏林?”文辉见徐清淮神色变了,便知他与这件事是脱不开干系了。“如今雍王余孽死灰复燃,朝廷对这事颇为在意,容不得半点差池,魏林那条贱命是该死,但没有通敌证据,他便死在了你的手里,你如何说得清楚?”

“人不是我杀的。”徐清淮道。

“不是你?”文辉微微一愣,随后叹了一声,“可那御史中丞今日在大殿上言之凿凿,便是狠狠拿捏住了你,即便真不是你做的,你也有口难辨。若非证据指向了你,他怎敢在陛下面前污蔑你?我知你本性,你绝非罔顾性命之人,但你定要当心。”

徐清淮只是淡笑一声,道:“我知道了,多谢文小将军提醒了,改日请你吃酒。”

徐清淮自九岁起养在皇后身边,这文小将军曾是除了皇后之外他最亲近的,大概是文辉成天舞刀弄枪,又与他十分合得来,这才入了他的眼。

文辉自归京以来便没有歇一时片刻,现在更是疲惫不堪了,他瞪目道:“我姐姐待你视如己出,你按辈分也该唤我一声舅舅,怎得一口一个小将军?”

“舅舅?你是想让我有觊觎皇权之嫌吗?皇后虽待我如亲子,我总不能真把自己当皇子了。”徐清淮的个头高,是个颀长的身材,与文辉站在一处已经颇有将才的风范了,想当年他在文辉面前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文辉自知这话说的是,自己确实考虑不周了,若被有心人听去,又是说不清的事。于是他道:“我怎么着也是大昭的定国公世子,堂堂小公爷,当朝皇后的亲弟弟。将军就将军,偏要在前面加个‘小’字,我怎么听都不顺耳。”

徐清淮揽上文辉的肩,笑道:“你在北疆带兵带傻了吧?文老将军还健壮如虎呢,你便想称霸王了?”

“你……”文辉哑了言,“若我日后有了儿子,那岂不还要再加一个‘小’?这该如何算?”

徐清淮瞬间认真起来,头头是道地开始分析。“这个你得细算,首先,你得有个夫人。不过,难。”

文辉光棍一条,常年在外戍边,风吹日晒的,别说夫人,就是男人也瞧不上他。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这小子羞辱了,正欲将徐清淮拽过来,却见人已经走了。

徐清淮道:“别忘了,我改日请你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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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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