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轮冷月照山林

柳幸幸未醒,晏清光要断此案,得派人去隔壁怀县桂花镇上查一查,便将人交给了陆迢。他还是相信陆迢为人的。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对于这份信任,陆迢只剩下阵阵为难,让他照顾人简直就是老爷们绣花儿,眼拙手笨玩不转,那胆小的大夫来看病开药已是极限,喂药根本不可能,还得是他亲自来,灌半碗,洒半碗。

外头的议论声传进屋里,陆迢不禁嘲弄,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他亲眼见过一只蛊虫干倒十几个大汉,这么一对比,柳幸幸算什么?

可柳幸幸对于那些世代固守一方的百姓来说,正如那只蛊虫对于陆迢,只剩下无尽的恐惧,要将她杀死,烧成灰,亲眼看她灰飞烟灭,或许连那些灰那些烟,都是有毒的。

她是不祥之人,晦气邪灵,这些年相安无事,是因为有柳婆婆这样福泽深厚之人罩住,如今柳婆婆仙逝,本该将她烧死,可又怕柳婆婆亡魂未散,来报复他们的后代,只好以棍子、火把、烂菜叶、石头泥巴等等,将她驱逐。

离开桂花镇是深秋,然后她度过了一个很漫长很寒冷的冬,却仍旧相信婆婆所说:奇人异相,天自佑之。

这让柳幸幸浑身充斥暖意与力量,驱使她醒来,有饭香味钻进她的鼻子里,勾动肚里的馋虫,越想越觉得饿。

“婆婆?”

就只有柳婆婆会为她做饭,柳幸幸就知道之前的东躲西藏全都是梦境,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挣扎起身,却被门口那个遮光的陌生高大身形吓得愣住。

这人,也不算陌生。

她这才注意到,此处根本不是桂花镇的家。

陆迢在门边道:“等晏老爷去桂花镇找到你婆婆,就让她把你接回家……闭嘴,不许哭!”

恶声恶气,寻常人都惧怕陆迢身上的煞气,更何况柳幸幸。

她只是没有哭出声,缩在床头角落,可又没有什么东西能盖住她的脑袋,幸好陆迢转身就走了,这种庆幸还没有多久,陆迢去而又返,不过这会他手中多了一个大碗,碗里饭菜堆得像一座小山,勾走柳幸幸的眼睛。

陆迢瞪眼:“来吃啊,还要我喂你?”

柳幸幸连连摇头,又很是忌惮他。

陆迢无语,拿起茶壶倒水:“我要想弄死你,多此一举下毒做什么?”

“不……不是这个意思……”柳幸幸握紧双拳,紧绷在原地,“多谢……”

“行了,赶紧吃完,那是晏老爷买的衣裳,自己换了。”

柳幸幸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还未道谢,陆迢人就走了,门也顺手关上。

突然的安静,她适应一番,擦擦眼泪爬下床,赤脚坐到桌边,抱起那比她头还大的饭碗吃起来,毫无意外被噎住,手边正好有一碗水。

自被赶出桂花镇起,她就没吃一顿饱饭,一斤米省成好几天来吃,稀粥清可见底,有一次她把自己包裹起来到街上去,买了最便宜的大麦回来煮粥,喝得喉咙刺挠。

尽管柳婆婆挣来的钱不多,可也能在佳节里开个荤,还有别人送来的鸡蛋,一时之间委屈无限放大,她边哭边吃,压实得像小山一样高的饭菜,吃撑了也要硬塞,全塞进肚子里,最后放下筷子,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

直到天色有些暗淡,她才回过神,想起来要去换衣裳。

她这一身破破烂烂,勉强蔽体,更别说在这寒凉初春里能够保暖了,一边穿衣穿鞋袜,一边想到那个晏老爷,也想到陆迢说他去桂花镇了,到时候一定知道柳婆婆不在了,会怎么处置她?也要把她赶出扶花镇、赶出凉县吗?

柳幸幸拢紧渐渐升起暖意的衣裳,又看那吃得干干净净的大饭碗,像是一场梦一般。

除柳婆婆外,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怕她了。

柳幸幸紧紧抿唇,抱着空碗出门,正见楼下的陆迢坐在伙厨外,拿着一把小蒲扇,百无聊赖,煎药。

见到她出来,抬头扫了一眼,柳幸幸连忙下楼去,还是很怕他,但也鼓起勇气开口:“我、吃好了。”

吃好了难道要我帮你洗碗么?陆迢把这话咽下去,省得又哭得烦人,没好气“嗯”了一声。

柳幸幸自觉走到天井边去,舀水洗碗。

她觉得此人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碗筷洗干净,她又放进伙厨里,最后才到陆迢跟前来,往地上一跪——

陆迢先开口:“你要谢,明日就去谢晏老爷。”

柳幸幸“咚”地一磕头:“还请恩公收留。”

陆迢气了:“你还赖上了是不是?”

柳幸幸把酝酿好的词一说:“我会洗衣做饭,劈柴挑水,还会赚钱,我睡柴房也行,吃的也不多。”

“嗯,不多。”那一大碗饭,普通男人都吃不完。

“……”柳幸幸吸了吸鼻子,“婆婆已经去了,我没有去处,只有您与晏老爷不怕我……”

陆迢听明白了:“所以你在这求我不成,再打算去求晏老爷?”

他冷笑一声,柳幸幸颤抖不已,只听他又嗤道:“今早文长开被你推下山,葛三余又被你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他们两家人要找你偿命,现在都还在门外等着要我交出你。且不说我,晏老爷公正廉明,他就这么收留你,王法何在?”

柳幸幸想到今早那两个人,一阵阵后怕:“我……我不是故意推他的。”

陆迢哼声:“你怎么不是故意的?”

柳幸幸很难为情,伏跪在地上:“他们……他们要……辱我,我才、推他的。”

“我又不是判官,事情始末,等晏老爷来了,你自己跟他说,不过只怕旁人不信你。”陆迢以为要让柳幸幸开这个口很麻烦,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说出来了,“再者,怎么不是精怪迷惑男人心智,趁机吸食||精气?”

“我没有!”柳幸幸直起身子大声道,瞪着陆迢,“我不是女鬼妖怪!”

“瞪什么瞪,你瞪我有何用?外边的人就是这么想的。”陆迢睨眼,说出的话极冷极无情,“只要能让你死,他们才能安睡,所以什么罪都给你定,你可明白?”

柳幸幸摇头:“不明白,婆婆说我和常人都是一样的,我没有带来灾祸……”

陆迢把小蒲扇丢给她:“我帮不了你,你去求晏老爷,凉县的事只有他能说了算。自己煎药。”

开玩笑,就这半天的功夫,把他累得够呛,还收留,自讨苦吃。洗衣做饭,劈柴挑水,谁不会啊,他也会赚钱,下田干活,上山打猎,比她还厉害。

陆迢起身上楼去,只求晏清光快把人带走。

天黑之前,晏清光果然来了。

扶花镇上难得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点灯,门口贴有黄符,连门槛横着铃铛,偶尔叮铃作响。

不同于陆迢像看到大救星,柳幸幸像是等来判刑。

晏清光差人去桂花镇查柳幸幸,她样貌奇特,很容易打听出来,不禁对她的遭遇更多出几分怜悯,与她坐在屋里谈话,陆迢就靠在门外听。

晏清光只问她一件事:“你要不要告文、葛二人对你欲行不轨之事?”

柳幸幸很难得遇到不厌恶她的人,还一口气两个。之前的镇长、老爷三天两头就劝柳婆婆把她丢走,她两岁那年,怀县一名乡绅夫人难产大出血,不得不请柳婆婆出面,最后双胞胎,母子平安,都没什么不吉不详之事,他们才勉强接受她。其实都是看在柳婆婆的面子上,万一哪天也难产了,还有柳婆婆在。

而柳婆婆不在,谁又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更别说要这样为她伸张正义。

可陆迢说,外边的人都要她死,这种事情,又怎么伸张正义?如果不成,会不会影响到晏清光?他是一个好人。

外边的陆迢听不下去了,关键时候就哑巴不开窍,她懂不懂她眼前坐的是晏清光,他说让谁留在凉县,谁就可以留在凉县:“有些人方才对我大吼大叫说是冤枉,晏老爷就在这,你倒是说啊,吼我有何用?”

柳幸幸被他凶哭:“可是你说他们一定要我死,会为难晏老爷,晏老爷办不了,还拖累晏老爷。”

“……”好好好,这么出卖他是吧,求他收留之事她是一句也不提啊……那碗饭不如喂狗,吃饱了来他跟前伶牙俐齿,还挺聪明的嘛。

晏清光却是一笑:“小迢的意思是,你要道明始末,我才能帮你,难道你不想在凉县立足?”

陆迢轻哼,晏老爷果然明智,不被一句话带偏。

立足?

柳幸幸紧张绷着身体,跪下来:“民女……不想死,还请晏老爷做主。”

这是她唯一能够抓住生的机会了。

“先随我回去,细说与我听,之后便交给我。”

“是,多谢晏老爷。”柳幸幸又看看门外,她知道陆迢就在墙边。

晏清光仿佛知道她所想,笑道:“他是陆迢。”

柳幸幸走出去,真怕又挨他吼,陆迢侧过身:“别跪,你跪了晏老爷,我可受不起。”

柳幸幸拜了拜,瓮声瓮气:“……多谢陆恩公。”

陆迢哼了一声,反正晏清光把人带走就行,别来烦他。

柳幸幸不敢看他,但跟着晏清光走时,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比桂花镇和扶花镇上的人都要高一些,是她见过最高的人了,眼睛也十分锐亮,寒芒就像此时天上的月,可月光从不伤人,在漆黑的山林里,明月是唯一的光亮,照着崎岖的路、杂乱的树。

他和柳婆婆说同样的话,又怎么会是坏人?他有柳婆婆那样的一颗心,晏老爷有柳婆婆一样的好脾气。

次日,晏家出面处理柳幸幸一事,把那算是清醒了的葛三余传唤过来,他不认此罪也在意料之中。文家知晓此事后,和葛家频频喊冤,其他人也想要柳幸幸的命,于是帮他们一起喊冤,直到第三日,文长开醒了,一样不承认。

这件事只能闹到衙门,晏清光找人代笔写下状书,呈了上去。

衙门当即受理。衙门一向被视为虎口之地,沾官司更是晦气,通常能不进去就不进去,所以都是乡绅出面调解,调解不过来,就要到对薄公堂这一步了。

附近村镇的百姓听闻这样一件事,纷纷往县府衙门来,看看这精怪究竟有何冤屈。

晏清光之所以选择在这日,就是想让这件事传得远一些,除了要让此案明了,他更希望柳幸幸有一寸生存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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