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只认衣冠不认人

这一夜,扶花镇鸡飞狗跳。

说是女妖出逃,不见踪影,家家户户搜自家的每个角落,连陈年发霉的果核都翻出来了,就是没找到恁大个人,哪怕是让镇上鼻子最灵的狗在柳幸幸屋里嗅,一放出去找人,它就跑回陆迢的宅子徘徊乱叫,好似鼻子失灵一般,让他们越发确信,此女会妖术,飞得不见踪影,连小黄狗都一并带走了,孙道长说这只小黄狗咬伤了人,可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只狗一直在家,怎么会跑到村里去,咬伤人?

但他们不肯眼见为实,就是相信孙道长,因想不通,才会衍生出巨大的恐惧幻想,生怕熟睡时,一个白发披散的影子站在床前,睁开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他们,由此再想象出青面獠牙、手如枯枝……

扶花镇上,灯火通明,哭闹声、惊慌声、翻找声、怒骂声,彻夜不停。

一日之内,陆迢觉得镇上的人都变得精神不大正常,个个眼底乌青地在大街上晃悠,一见到他好似见了鬼一般避开,也有人藏不住话:“陆迢,那女鬼逃出来了,你看咱们大伙被折腾成什么样,赶快找到她,杀了祭天。”

陆迢心下一沉,继续有人接二连三附和:

“对啊,陆捕爷……”

“咱们一晚没睡……”

陆迢问道:“发生何事?”

他们自然不敢说是闯进他家了,但把一堆倒霉事都推到柳幸幸头上,七嘴八舌、添油加醋说了一通,最后道:“眼下她跑了,要怎么才能抓住?”

这些话,陆迢当然是不信的,柳幸幸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牵着毛驴回到家中,看见门锁毁坏,门板有劈痕,他正言厉色:“谁干的?”

众人面面相觑。

“好得很,”陆迢怒极而笑,“你们可知是谁让你们昨晚不得安睡?”

其中一男人道:“自是那女妖。”

陆迢指着门板:“是这强闯民宅之人。前几日各自相安无事,他若不擅自闯入,惊动柳幸幸,柳幸幸便不会逃,她不逃,你们也不会找一晚上。”

“她……她在镇上害人,怎么可能安睡?”那卖菜的小贩惧于陆迢的眼神,但为了今后,他还是道,“陆捕爷心软,就算不愿意杀,也得把她送走。”

“你说她害人,又说不出个一二三,吃饭噎了喝水呛了鸟屎落头,这也就罢,去赌场运气不好也赖她,整个赌坊难道就没有赢的?”陆迢眯眼扫视众人,“我看,是你们平日里做贼心虚,疯癫臆想,才夜怕鬼敲门,自讨苦吃。现在,我不与你们算这个,强闯我的宅子,待我查出来,这四十板子我亲自动手。”

众人脸色煞白,纷纷摇头否认不是他们闯的,胆小的把他大伯小叔供了出来,陆迢脸色更阴沉,反手将门给关上。

宅院内有一堆凌乱的脚印,从两旁廊道延伸到楼梯口,可见当时来人之多,居然把他的鸡鸭都顺走,天井里放着的鱼缸、划出的菜圃,空荡荡!

他连骂几声娘,竟敢抢到他头上来!

陆迢顺着脚印上楼梯,柳幸幸的屋子就在靠近楼道口的第一间,屋门已经被毁,里边一片狼藉,窗户大开,他正欲进去,却听到西厢房那边有动静,遂转步走过去——

西厢房传来挪动物件的沉闷摩擦声,还有小小的狗叫声。

“柳幸幸?”陆迢探究一问。

“恩公,我在这。”柳幸幸好不容易挪开木床一点点,才能勉强打开门缝,见到陆迢,她激动得眼里闪泪光,小黄狗也在木床上跳来跳去。

“让开。”陆迢道。

柳幸幸抱起小黄狗退后,陆迢半蹲在门外,只一掌就把顶住门板的木床给推开。

“你有力气堵门,没力气推开。”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她也饿了一天了,柳幸幸昨日情急,生死一线,谁知道会爆发出怎样的力气,让她能从窗外爬上屋顶,等一群人走了,又顺着屋顶进到宅院来,躲进西厢房,谁知到了天黑,他们又折回抢东西,幸好没进入这里。

陆迢想说她还算聪明,知道拿狗绳骗过众人,但看到她怀里的小黄狗,数落道:“你还带着这小畜生累赘做甚,叫出声你怎么办?我是让它来夜半看门的,不是当祖宗供着。”

他买这条狗来,还不是怕以后他晚上当值,柳幸幸夜半睡得太死,买大狗又担心柳幸幸怕狗,这才买来小的慢慢喂熟,谁知道第二天直接出事,出事也就罢,还带着逃命,更气了,大骂道:“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吗!你以为你是菩萨?对,你就是泥菩萨!”

小黄狗似乎听懂,耷拉脑袋趴在柳幸幸怀里。

“它很乖,没出声……”柳幸幸细声细气,要不是有这小狗陪伴,她昨夜更加害怕,“恩公不也收留我这个累赘。”

“……”陆迢瞪眼,“你非要跟这畜生比,我也没办法!”

柳幸幸鼓起勇气辩了一下:“他们说你大伯的儿子被疯狗咬了,是小黄干的,一定会当场打死它。”

这会让她联想到自己,分明没有犯错,为什么要死?一定要死吗?

陆迢一股怒意不知道从哪里撒,家里被抢、外头非议,还有他大伯小叔一群搅屎棍,气得他脸色铁青,当值一夜未眠,他眼里血丝,像一头暴怒的雄狮。

这头雄狮距离柳幸幸很近,身躯挡光,一片阴影罩住她,怒目、鼻息、利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迢,害怕得后退两步,小狗也瑟瑟发抖,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正如陆迢说应该像舍弃小狗一般,直接把她赶出门,生死与他何干。

她抱紧了小狗,像给小狗一处庇护之地。

“跟我去云出村。”陆迢转身下楼。

“恩公?”她怎么出去?

陆迢头也不回骂道:“去云出村找陆义陆平!这损失拿不回来,你给我滚出去!晏老爷亲自来了也没用!”

柳幸幸连哭也不敢了,她只想知道应该怎么出这道门,小跑跟在陆迢身后,可陆迢再也没别的说法,下楼、过廊道,直走门口,干脆利落,直到真看他准备开门,柳幸幸哀求:“恩公。”

陆迢偏头睨着她讽道:“泥菩萨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还在意他人的眼光?”

未等柳幸幸说话,他直接开门——

光,很刺眼的日光。

门外有很多人,他们黑色的瞳孔里都饱含一种可以参透万物的睿智,比如知道波浪为何会凝固、厚重的乌云上为何镶着七彩||金边,知道潮汐树、龙吸水,哪怕是她最拿得出手的绣工,他们也能畅评一二,或许连陆迢腰间的刀,都知道应该怎么起手收招。

这样一双慧眼可通天地变化,可辨真伪鬼神,然后由智者罗列出二百五十则警世真理,世代坚守相传。所以,不知他们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样的命数,才会如此恐惧地想要毁灭。

可惜,她的眼睛看不清自身,不然一定可以自我解答。

“她怎么在家?”

“我就说她会妖术!”

“这么多人亲眼看她从那么高的窗跳下去,连人带狗,瞬间不见踪影。”

柳幸幸头一回这样不做遮挡走在大街上,走在日光底下,接受两旁路人的指点谩骂,她不禁陷入自我怀疑,难道她真的会毁掉一切?

她抓紧陆迢的袖子,还不够安全,要抓住他的手臂,低头颤颤紧跟在他身后,一手还抱着小黄狗,心跳如鼓,闭眼不敢看四周,任由那些声音砸到她身上,还有可能会砸过来的实物——

陆迢仅一个眼神,一个壮汉连石头都不敢扔出来,他甫一把手覆上刀柄,更没人敢乱动了。

从扶花镇到云出村,脚程两刻,镇上的人不远不近跟着,猜不透陆迢究竟要做什么。

但这两刻对柳幸幸来说,异常漫长。

她紧张紧绷得浑身骨头都痛了,呼吸都带着尖锐鸣音,直到前方有人说:“陆迢你带她踏入云出村做甚!”

柳幸幸始觉脸上都是眼泪,微微睁开眼,视线里都是拿着农具的人,那些农具颇具杀伤力。

陆迢沉声:“陆义陆平,强闯家宅盗窃抢劫,我前来捉拿归案,里长有何疑问?”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柳幸幸也抬头看向陆迢,只见他的背影挺直而已。

云出村里长陆礼胡子一抖,怒指陆迢身后的柳幸幸:“就为这么个东西?”

陆迢冷笑:“我是按照南璃律令办事,难道我家中丢失之物,还是假的?”

陆礼拐杖重重敲地:“你堂弟昨日被她手上这只狗咬伤,纵狗伤人,你该捉她!”

柳幸幸捂紧小黄狗,要为它发声:“它从未出去过,怎么伤人?”

陆迢冷笑:“那就验伤拿证据,总之盗我财物者,这群人,皆能作证。再不让开,我告你一个包庇之罪。”

“你!”

被点名的来看热闹的镇上百姓一时都跟吃了苍蝇一般,心虚低头,可是如果否认,陆迢指不定要怎么对他们,不如承认了,反正全是他们陆家人的事,当然,亦有不同的议论声传到陆迢耳朵里——

“这妖女是要陆家反目,好歹毒,陆迢都魔怔了,如此包庇……”

“只怕曾县长也是……”

“越说越觉得是这样,她要毁掉凉县啊……”

“晏老爷曾县长都失魂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牵连到陆迢与晏清光还有曾柏,柳幸幸咬紧后槽牙,一股气从四肢百骸汇入胸腔,渐渐挤压、膨胀、溢满,顶上喉咙,只待她张开嘴,宣泄而出:“我是人!”

她大声道。

四下忽然安静,连陆迢也微微惊讶,低头看她站在自己身后,日光撒在她白色的头发上,似有一层金光,拧眉立目、倔强不退,抓着他的小臂越来越用力以外,感觉要迸发出一场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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