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下了小半夜的雨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绵延,天边蓦地发亮,紧接着便是几声雷鸣。
一时之间,那雨滴犹如银河漏了底,倾盆而下。
丝丝凉意透过窗缝,与屋里尚未散去的水汽融合,又湿又冷。
孟均手里的小剪子一顿,怔了半晌才又继续细心地打着线结。
既然李阮棠说是差不多,这三字便有许多揣摩。
况且她并未变回那般冷冰冰的性子。
小郎君缓了缓神,慢吞吞问道,“那妻主,到底想起了多少?”
指腹下的小灰兔依旧憨态可掬,孟均摸了摸,心里有些遗憾,要是有白色的线就好了。
他低着脑袋,不敢多瞧对面坐着的李阮棠。
“不多。”李阮棠本就没打算瞒他,这会话开了口,也就直截了当道,“我只记得自己要查一个案子。”
“至于跌落山崖之事,还有——”她看了眼低着脑袋的啾啾,抿了抿唇的道,“你我之事。”
偏到了关键点,她却顿住,孟均悄悄竖起耳朵,万分紧张地偷瞄她。
李阮棠看得心口一酸,忙补充道,“甚至于我是谁,都不曾想起。”
想不起其他事不要紧,可要是想不起自己的夫郎,说出来的确是有些伤人心。
尤其她家小夫郎本就心思细腻,再加上失忆后两人就一直黏在一起,更消说没失忆前。
李阮棠面上浮出淡淡的红,或许就如诗文中所说,如胶似漆。
对她这样重要的男郎,要与他说并未想起关于他的点点滴滴,李阮棠做不到。
这也是李阮棠之前选择瞒着啾啾的原因。
但诚如胡三娘所说,既是妻夫,便不该见外。
李阮棠暗自叹了口气,从自己枕下抽出写好的信递给他。
原本她是怕今日出门不利,才留下自己的羊脂玉和一封书信,好护他周全。
现在看来,倒是不用等他自己发现信笺了。
她用余光打量着低眉沉思的小郎君,他刚刚才沐浴过,青丝未干便坐在了桌边,细心地替她补着衣裙。
这会布衣上洇了水渍,瞧着极为明显。偏他无知无觉,只攥着信纸,静静地瞧着。
他不说话,李阮棠心里没底。
“啾啾,今日这天不好,你进被里暖和暖和。”她伸手牵过啾啾的衣袖,忖了忖又道,“这外衣也湿了,我先帮你挂起来。”
“谢谢妻主。”
面前的小夫郎依旧没什么精神,语气更是疏离。
李阮棠微微攥紧手指,等他钻进被里,将自己裹成一个小山,方又斟酌道,“啾啾,并非你是不重要,我才没有想起。”
“我知道的,妻主不必解释。”
孟均朝她浅浅一笑,明明知晓于他,她想不起来才是最好,可这心底袭来的失落,犹如野草疯长,窜出无数念头。
小郎君面上还带着笑意,可耷拉下的眉梢,瞧着可怜又委屈。
李阮棠不知晓她为何没有想起有夫郎一事,孟均却是心知肚明。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而且他,对她来说,也真的不重要。
或许没有这次坠崖的阴差阳错,她压根儿也不会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想起坠崖前,娘几次威逼利诱,让他去肃亲王府门口转悠,制造所谓偶遇。
小郎君愈发地生出些许不自在。
尤其想起她杏眸淡淡扫来的时候,只一眼,那目色又冷又直白,犹如一把把尖锐的刀锋,未语之前就已不怒自威。
这样凌冽气势的女子,他自然也怕。偏偏向后逃跑时,脚下一滑,身子没站稳,又被「贴心」的小厮误以为他要投怀送抱。
好好地后仰,被他们暗中一推。
孟均就这么毫无气质地,直直跌倒在了她的面前。
其实,按照那时两人的距离,李阮棠只要伸手,就能接住他。
小郎君微微用余光瞥了眼正打着腹稿的女子,那时候她避得极快,想来应该是厌恶他的吧。
“啾啾?”李阮棠有些茫然,她稍稍往小郎君身侧靠了靠,压低声道,“其实把玉留给你,也只是为了以往万一。”
“况且我答应过你,要一起回京都的不是?”
“嗯。”小郎君恹恹地,只紧紧攥着她的衣裙,“妻主。”
他抬眉,语气微滞,“你会不会讨厌我?”
“又犯傻。”李阮棠眉间的笑意还未绽开,就被孟均一把握住了手腕,“如果,如果......”
“嗯?”
想问的话,着实说不出。小郎君颓然地耷拉下眉稍,“那妻主可想起了自己在查什么案子?”
面前的啾啾显然有话憋着,李阮棠想了想,连人带被轻轻拥在怀里,
“是一桩金丹案。”
她声音温柔而来,又压得极低,淡淡散在孟均耳边,恍若东风吹拂过含苞待放的一枝桃花,红粉薄染。
小郎君有些走神。
他窝在李阮棠肩头,怔怔瞧着她随着说话而动的唇。
“......因为此事涉及到朝中多名大员,是以我需要万分小心。可如今我这记忆——”
轻柔的嗓音一顿,李阮棠哭笑不得地垂眸,果然,男郎都不爱听这些。怀里的小夫郎一看就走了神。那修长的手指正好奇地放在自己的下唇珠,又轻又迟疑地捏来捏去。
“啾啾?”她轻轻唤着。
回过神来的孟均一愣,呐呐地缩回手,不好意思道,“妻主,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他话这样说,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却紧紧盯着李阮棠的唇角。
摸起来,似乎是比他的要软一些。
小郎君偷摸又捏了捏自己的,有些气馁。他指尖上的触感早就没了影,比较也模模糊糊的。而且他这会要是再捏捏李阮棠,不就被她发现自己不认真听的事了么。
“所以,长山沟我必须要去。此路凶险,但若能查清,也不枉恩师于我的教诲。”
“哦。”孟均认真地点点头,“既然这么凶险,那我跟妻主一起去长山沟!”
李阮棠:“......”
她微微蹙眉,“啾啾,如今的我怕是不能护你周全。”
“那正好,我来保护妻主。”小郎君眉眼一亮,骄傲道,“这样妻主就不怕受伤了,有我在,能给妻主吹吹止痛。”
有他在,李阮棠就能少受些罪。
“啾啾,重点不是这个。”
李阮棠无奈地一笑,刚开口,怀里的孟均倏地直起身子,跪坐在她面前,“我知道妻主的担忧,可是既然我们......”
他微微抿唇,将鬓边垂下的青丝胡乱地拨在耳后,“我们是妻夫,我就没法子瞧着妻主一人前去赴险。”
“而且。”小郎君放在膝上的手指蜷缩着,薄被自他肩头轻轻滑落,他抬眸定定看向李阮棠,“妻主的伤还没好,我,我不放心。”
谁晓得,胡三娘会不会中途反水。他可得盯着些,不然等出事可就晚了。
“那这样吧。”
总归留他和周夫郎在家,李阮棠心中也甚是忐忑。
她沉吟片刻,终是松了口,“一会上山后,你就跟着胡公子。”
“阿宁也去么?”
小郎君刚刚才亮起的眉眼倏地黯淡了几分,李阮棠果真是觉得他没什么用,宁愿带着阿宁也不带他。
李阮棠没瞧见,只道,“嗯,原本是周夫郎放哨,可他腿疾发作,不得已才换了胡公子。他自小就在这片长大,于地形极为熟悉。”
她轻轻揉了揉啾啾的发顶,“到时候一定跟紧胡公子。要是遇到险境,你们只管先逃就是。”
“嗯嗯。”小郎君欢快地点点头,末了又觉得不妥,“那妻主呢?”
“我和胡三娘在一处,你不必担忧。”李阮棠微微含笑,避重就轻道,“你们只需在长山沟入口躲起来,若是瞧见付家人进山,记得她们来了几拨人就好。”
轰隆——,又是一声雷鸣,惊得小郎君猛地一抖。
“啾啾。”李阮棠到底不忍,刚要再劝,就见自家小郎君头摇的好似拨浪鼓一般,“妻主放心,啾啾什么都不怕。”
他口里说着不怕,可等第二声雷鸣。那修长的手指便倏地抓紧薄被,紧紧蒙在自己脑袋上。
末了,还不忘略略掀起一条被子缝,与哭笑不得的李阮棠颤着声保证道,“妻,妻主放心,我真的不怕。”
他就是不太适应这么大的雷鸣。
“好好好,啾啾不怕。”李阮棠压住面上的笑意,伸过手道,“不过,被子里太闷。”
那双杏眸微微弯起,浮出些许潋滟波光,“而且,我也很怕雷鸣的。”
咦?
小郎君探出双眼,瞄了瞄她伸来的手。李阮棠这话没作假,小时候的她的确特别害怕雷鸣,总得要人抱着才行。
现在她伸出手来......
孟均怔了两三秒,忽得恍然大悟。原来是要他抱着么?
他试探地握住李阮棠的指尖,见她黑眸水润润的,心下一横,罢了,又不是没抱过。
孟均抿唇,手臂一伸,直直搂在李阮棠的脖颈。
原本只是怕他闷坏,想牵着他的李阮棠一愣,还不等反应,就听那窝在她肩头的小郎君轻轻道,“妻主,你别害怕,有啾啾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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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我跟你们说哦,妻主最害怕打雷了,每回都得我抱着才行!嗐,谁叫我是妻主的福星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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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上山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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