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将她半边身子彻底淋透,白色的队服紧贴着身体,清晰地勾勒出少女纤细而单薄的轮廓,此刻显得有几分狼狈的脆弱,却更添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不容置疑的固执。
“请……不要辜负医护的心意。”她看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在冰冷的雨水中,抑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细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蚀骨的寒冷,还是因为面对他冰冷目光时产生的紧张。
富冈义勇试图脱离的动作,在这一刻停滞了。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她那只完全暴露在雨中、早已湿透、衣物紧贴肌肤的左肩和手臂上,落在了她因为尽力举高伞柄而微微颤抖、指节发白的手上,最后,重新撞入她那双在雨水中依然清澈见底、坚定地望着自己的蓝色眼眸。
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退缩,只有一种纯粹的、甚至在他看来有些傻气的、不顾自身的坚持。
他眼底翻涌的、如同暴风雨前夕的怒意和强烈排斥,似乎在这道目光无声的注视下,一点点被这更加冰冷无情的雨水浇熄,最终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无可奈何的、近乎僵硬的妥协。
两人在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喧哗——滂沱大雨中,无声地僵持着。雨水成了此刻唯一的主宰,冲刷着万物,也冲刷着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
最终,富冈义勇极其艰难地、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丝那紧绷到极点的、如同随时会断裂的弓弦般的身体。
他没有再看她,而是猛地、几乎是带着一丝仓促地转回了身,重新面向前方被雨幕笼罩的、模糊的道路。
但他没有再次迈步,冲入那片他或许更习惯的、孤独的雨幕之中。
他默许了。
默许了这把伞的存在,默许了她与他共同存在于这片狭小、逼仄、充满了尴尬与无形张力的空间之下的事实。
崇宫澪心中那块自冲上前便悬起的大石,终于伴随着一丝微弱的叹息落下。
她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调整了一下呼吸,双手更加稳固地举着伞,小心地、谨慎地维持着既能有效遮住他,又尽可能不让自己或伞沿碰到他身体的微妙距离,跟上了他重新迈开的、比之前更加僵硬沉重的步伐。
接下来的路程,是在一种极度诡异、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僵硬中完成的。
他走在她前面仅仅半步,身体挺得笔直,如同插在大地之上的利剑,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显而易见的抵抗状态的紧绷。
他甚至刻意地将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形成一个细微的角度,似乎想尽最大努力减少自己与身后举伞之人之间那本就微乎其微的空气接触面积。
崇宫澪则尽力踮起脚尖,举高沉重的伞,全神贯注地跟随着他刻意加快、试图尽快结束这一切的节奏。
她的左半身早已湿透,冰冷的雨水不断带走体温,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牙齿几乎要开始打颤,但她的右手却如同焊铸般,稳稳地举着伞柄,没有一丝一毫的摇晃,固执地维持着那片倾斜向他头顶的、有限的晴空。
他们共撑一伞,行走在仿佛永无止境的哗啦雨幕中。伞下的空间狭小得仿佛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散发出的、截然不同的温度与气息——他的是冰冷的抗拒,她的是带着寒意的坚持。
但两人之间,却仿佛隔着一道由沉默和固执构筑的无形墙壁。只有雨点疯狂敲击伞面的嘈杂声响,和两人脚步踩在积水路面上发出的、轻重不一的、湿漉漉的声音,在这被雨水隔绝的、孤寂的夜里单调地回响。
这段路,因为这份无声的对抗与尴尬,仿佛被无限拉长,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这次巡逻的终点——那座可以提供遮蔽的、有着宽阔干燥廊檐的建筑,终于如同救赎般出现在模糊的视线尽头时,崇宫澪几乎要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口压抑许久的气息。
富冈义勇在踏上干燥木质廊沿的瞬间,便如同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猛地向前大步跨出,动作迅疾而决绝,彻底脱离了那把油纸伞所笼罩的范围。
他甚至没有片刻的停留,更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为他举了一路伞、此刻半边身子湿透、狼狈不堪的少女,只是径直朝着自己居所的方向快步走去。湿透的羽织在他身后拖曳出一道沉重而阴郁的水痕,迅速消失在廊道深处昏暗的阴影里,仿佛被夜色一口吞噬。
他依旧没有道谢,没有告别,甚至连一个眼神的交汇都吝于给予。
崇宫澪独自一人站在原地,缓缓收起了那柄还在不断滴落水珠的、显得格外沉重的油纸伞。
冰冷的湿衣紧紧贴在身上,如同第二层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寒意,让她纤细的身躯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
但她抬手,用手背抹去脸上纵横交错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什么的液体,望向那他消失的、幽暗的廊道方向,苍白的唇角却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最终勾勒起了一个极浅、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虽然过程充满了尴尬与无形的对抗。
虽然他最终依旧以冷漠的背影作为回应。
但,他终究是接受了。
在那场突如其来、无法凭借个人意志忽视的暴烈大雨中,他默许了她的靠近,默许了与她共享一片狭小逼仄的空间,共同走完了那最后一段,对他而言或许格外漫长的路。
这不再是那个只能远远跟随、不被回应的影子。
这是一次短暂的、被迫的、却真实发生的……同行。
雨水冲刷过的庭院,弥漫着泥土与植物的清新气息,空气冷冽而干净。崇宫澪抱着自己湿漉漉、冰冷刺骨的肩膀,微微蜷缩了一下身体,却清晰地感觉到,在心口最深的位置,被一种微弱的、却持续燃烧着的、不容忽视的暖意悄然包裹着。
冰封的堡垒,或许依旧坚固,依旧拒绝着任何访客的靠近。
但在某些特定的、无法抗拒的条件下(比如一场足够大的雨),那扇紧闭的门,似乎也并非完全不能……被迫地,撬开一丝微小的缝隙。
而每一次缝隙的开启,无论起因如何勉强,过程如何尴尬,都在让门内那片绝对孤独的冰寒,与门外执着守候的微光,产生着细微却不可逆转的……交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