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维系那可笑的平衡,为了庇护整个鬼族不被人类社会的恐惧反噬,她与继国缘一立下约定,暗中推动着渺茫的“人鬼和平”。
她见证了太多因隔阂、因恐惧、因仇恨而产生的悲剧与厮杀,早已习惯了人类对“鬼”这种存在根深蒂固的、不分青红皂白的恐惧与不信任。她自己也早已习惯了戴上层层伪装的面具,以“非人”之心,行于“人”世。
可眼前这个男人,在自身承受了世间最深重的痛苦与失去之后,在他理应最绝望、最偏执、最应该斩尽杀绝的时候,竟然……还固执地保留着如此一丝近乎愚蠢的、不合时宜的、却又在冰雪映衬下显得无比珍贵与耀眼的——“信任”。
多么矛盾的人类。
多么……不可思议的人类。
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甚至让她自己都感到些许陌生的好奇心,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初春藤蔓,带着顽强的、破土而出的生命力,瞬间冲破了她心湖的冰层,疯狂地缠绕、攫取了她几乎全部的心神。
她想了解他,想弄明白,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与心性,才能在那片被无尽冰雪与悲伤覆盖的情感荒原之上,于绝望的废墟之中,培育出这样一朵名为“信任”的、看似脆弱却蕴含着惊人韧性的花朵。
富冈义勇简短地留下了培育师鳞泷左近次的地址,为炭治郎兄妹指明了一条充满荆棘与未知、却又蕴含着一线渺茫希望的道路。
随后,他像是完成了此地的所有任务,便要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融入风雪,独自离去。那孤绝而挺拔的背影,仿佛生来就要与这世间的黑暗与风雪融为一体,独自去承担所有无人知晓的重负与哀伤。
“请等一下。”
一个清亮而柔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力量的女声,穿透了风雪的呜咽,在他身后清晰地响起。
富冈义勇的脚步一顿,有些迟缓地、仿佛带着些许滞涩地回过头。
只见那个一直安静站在崩溃少年身后、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白发少女,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风雪拂动她额前银白的碎发,露出那张惊为天人、足以令倾国之花为之失色的脸庞。厚重的狐裘包裹着她纤细的身躯,在山风的拉扯下,更显得她柔弱不胜衣,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凛冽的风雪彻底吹散、带走。
崇宫澪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起头,才能完全对上他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眸。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崇宫澪”这个身份的、未经世事的担忧与纯真,语气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心尖,仿佛怕惊扰了某种易碎的宁静。
“那个……您没事吧?”她轻声问道,蓝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如同雪山融汇的湖泊,却仿佛拥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要望进他冰封外壳之下那汹涌着暗流与伤痛的最深处,“您看起来……很悲伤。”
富冈义勇沉默地看着她,嘴唇抿成一条冷硬而固执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紧。
他一向不擅长应对这种直接的、关乎个人内心情感的关心与探询,这远比面对凶残暴戾的十二鬼月,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想要逃离。
见他不语,崇宫澪也不在意,只是浅浅一笑,那笑容在漫天冰天雪地中,宛如于绝壁之上悄然绽放、凌霜傲雪的一株寒梅,清冷而夺目。
她依照人间的礼仪,微微欠身,自我介绍道:“我叫崇宫澪,是之前借宿在灶门家的药师。非常感谢您,在最后……选择了相信他们。”她的感谢,真诚而郑重。
“……富冈义勇。”他最终,几乎是有些生硬地、干巴巴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算是完成了最基本的回应,亦是对她那份感谢无声的接受与默认。
“崇宫……?”
然而,在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姓氏之后,富冈义勇那几乎从未有过任何波澜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微光,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虽然微小,却确实打破了那潭死水。
他再次抬起眼,目光落在崇宫澪身上,这一次,其中多了一分审慎的打量,但并非敌意,而更像是一种……确认。
“崇宫……”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姓氏,语气依旧平淡得没有起伏,却似乎在其中灌注了某种不同的、沉甸甸的重量,“……那个,关东的医药世家……崇宫家的大小姐?”
这回轮到崇宫澪微微一怔。她确实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与世俗格格不入、仿佛只与刀和鬼打交道的剑士,竟然会知道崇宫家,甚至能准确地道出她的身份。
她脑海中念头飞转,迅速反应过来——这必然与崇宫家数百年来对鬼杀队持续不断的、隐秘而巨额的资金与珍贵药材资助有关。
作为鬼杀队核心战力的“柱”级队员,即便他性格再如何孤僻,知晓一些组织内部至关重要的“金主”情报,也并不奇怪。
“是的,”她坦然承认,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得体,符合世家千金的仪态,心中却已开始快速盘算着这层意外暴露的身份,在未来可能带来的便利与桎梏,“家父正是当代崇宫家主。”
富冈义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崇宫家,对于整个鬼杀队的生存与运转而言,是如同幕后生命线般的重要存在。其提供的、远超想象的财力与那些有价无市的救命药材,是维系这个与恶鬼厮杀了千年的组织得以延续的重要血脉之一。
这一点,即便是他这样向来不理会庶务、只专注于斩鬼的柱,也清楚地知晓其分量。
此刻,这个家族地位尊崇、本应居于重重保护之下的大小姐,竟出现在这偏远的、刚刚经历血腥屠杀的雪山,置身于如此惨绝人寰的悲剧现场……
他的态度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变化,但周身那股强烈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似乎收敛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这并非谄媚或突然产生的热情,更像是一种基于组织规则与利益的、对极其重要的“关系方”所表现出的、下意识的谨慎,与……某种程度上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责任感。
“这里很危险。”他最终,只是用干巴巴的、如同背诵条例般的语气陈述道,仿佛在履行某种告知义务,“鬼的袭击并非偶然。你……不该独自在此久留。”
“我明白。多谢富冈先生提醒。”崇宫澪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姿态温顺。随即,她抬起那双仿佛会说话、蕴藏着星辰与湖泊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富冈义勇深邃的眼眸,问出了一个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有些突兀,却完全发自她此刻真心的、带着探究意味的问题:
“富冈先生……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富冈义勇没有回答。他似乎极其不擅长应对这种指向模糊未来、带着某种微妙期盼与不确定性的问询。
他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沉寂如同万古不变的古井,冰冷,缺乏生气,却又似乎在那井底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因为她这番大胆而直接的话语,因为她“崇宫”这个姓氏背后所代表的含义,更因为她那双眼中所流露出的、不合时宜却纯粹剔透的好奇,而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荡开了一圈无人得见的、细微的涟漪。
然后,他转过身,那件标志性的双色羽织在愈发猛烈的风雪中猎猎作响,翻涌起深红与墨绿的浪涛。黑色的身影决绝而孤独,没有丝毫留恋,一步步,坚定地融入了茫茫雪幕之中,直至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崇宫澪独自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任由冰冷刺骨的雪花扑打在她的面颊、长发和眼睫之上,却恍若未觉。
腕间那隐秘的封印之下,不再传来因同类暴行而产生的灼痛。然而,心底那份因他而起、汹涌而陌生的、名为“好奇”的火焰,却开始无声地、剧烈地、不可遏制地燃烧起来,热度穿透了千年的冰层,熨烫着她的灵魂。
她知道,她必须去接近他。
不仅仅是为了观察鬼杀队如今的现状,不仅仅是为了履行与继国缘一那跨越了五百年的、关于“可能性”的约定,此刻,更是为了满足她自己——这个名为崇宫澪的“人类”,对名为富冈义勇的这个巨大矛盾集合体,所产生的、最原始也是最纯粹的好奇。
风雪依旧在天地间呜咽,如泣如诉,仿佛在哀悼着人世间无尽的悲恸与失去。
但一段全新的、未曾被任何命运丝线编织过的轨迹,已在此刻这片被鲜血与泪水浸透的雪地上,由她自己的意志,悄然刻下了无可逆转的起始印记。
一颗名为“好奇”的种子,带着鬼祖自己也未曾完全理解的悸动,落入了覆盖着千年冻土的心田,静待着破冰而出、肆意生长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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