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天的暗示

1

今日好生反常,她把贴身伺候的丫鬟名字挨个叫了数声,不见应答。

到沈映所居的小院里去寻沈映,也不见沈映的身影。

要找的人都没找见,倒在回房的路上撞见本该看守大门的老院公,他迎面瞅见明辞镜,做贼似的惊了一跳。

明辞镜上下打量遍老院公,像真照出院公心里的鬼胎,凛然道:“院公,你这是怎么了,撞见我像撞见鬼似的。”

“请夫人见谅,请夫人见谅。”老院公连连作揖致歉,“只因老奴老眼昏花,天色近晚,瞧不清前路,又忽然撞见夫人,是以显得尤为惊乍,冲撞了夫人。”

这解释符合情理,明辞镜遂不疑有他,转而问,“老院公,你可有瞧见我那两个丫鬟?”

一个名为小怜十四岁,另一个名为小容的十五岁,差不多大。

两年前由管事的从外头买来时,是两个瘦弱稚气的小丫头。在沈府待了两年,见他们肤白貌美长成大人模样了,遂拨给明辞镜做丫鬟。

老院公稍作思忖,“瞧见了,瞧见了,今日是元宵,您那两个丫鬟在月上柳梢头时分,结伴出了府上。”

今日是元宵。

他一说,她才想起来今日是元宵。

病得太久,卧床太久,她的脑袋似乎变得混沌了,连幼时日思夜想的元宵佳节也忘了。

明辞镜且感伤且遗憾地道:“我这记性,怎么忘了,今天是元宵啊。”

她年前应允过的,待到元宵节时,便领着小怜和小容出门去看彩灯。

才应允不久,她却着凉生了场小病,终日昏昏沉沉,卧床不起。

小怜和小容大抵年沈小,活泼天真贪玩,又记得她之前做过允诺,又看她终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着,便在今夜溜出府去看灯了。

但即使这样,她们这么做,也未免让人感到心寒。

“那大人呢,你可知道大人在何处?”她又问。

老院公呵呵笑道:“元宵佳节,大人也在不久前出门了,带着垠谷一起。”

明辞镜没嫁过来之前,便知垠谷是自小跟在沈映身边的人,沈映在哪儿,他跟到哪儿。

她狐疑地盯着老院公,原想从他浑浊的眼珠中瞧出异样神情,却把他红土般的肤色和额头上的皱纹看得真切。

本来,老院公说沈映出门了,她不会胡思乱想。

可他说,沈映带着垠谷一起。

明辞镜认为老院公画蛇添足,其中必定有鬼。

对,里面是有蹊跷,她的两个丫鬟小怜和小容不是也出府了嘛。

莫非,沈映是和她们一起?

层层联想得出来的猜测唬了她一大跳,没有理由,没有凭据,但明辞镜莫名笃定,这十之有九确有其事。

明辞镜审视着白发耄耋的老院公,“老院公,今日既是元宵,你为何不出府观灯。”

看这老头一把年沈了,倒不像是个信口雌黄的滑头。

老院公毫无察觉,如实答道:“老奴自小看起,凡是春惠城元宵办灯会,没一次落下,算来有七十余次。今年觉得身子骨不大行了,便不去凑这个热闹。”

她又迂回渐进地问了些其他压根不关心的问题,方才问道:“那我那两个丫鬟可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大人呢,大人有说过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老院公摇头又摇头,下垂的眼皮讶异地上挑,“大人原先没有告诉过夫人要出门赏灯吗?”

2

没有,沈映半个字也没在明辞镜面前提起过,没告诉她他要出门,他甚至只在她刚倒下的那几天来探望过她。

仿佛她是占着他正室身份的妻子,她活着便活着,死了就死了,丝毫影响不到他的情绪。

也许,他心底里并非刻意但也会存有那么一丝半点儿薄情的念头,她最好一病不起死掉,这样,他既不得罪明氏一族,又能欢欢喜喜迎娶新人。

怨不得她那么想,喜新厌旧是人之常理。况且,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十六七岁明媚娇俏的少女。

辞镜自嘲地笑笑,激荡在心里的悲伤挥之不去,反而渐渐沉重起来。

她今年已经三十四了,比十四岁和十五岁加起来还大五岁。

当年正值青春,风华绝代,而今半老徐娘,人老珠黄。

她不是矫揉造作地伤春悲秋,而是事实确实如此——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容颜老去的女人。

沈映、小怜和小容,他们连今夜是元宵也没知会她一声,便开开心心地出门去看灯了。

这一瞬间,绝望、孤独和无助便如夜空里突然绽放的烟花映满辞镜眼睛般挤满她的心头,将心旌拽动得摇摇欲坠。

为什么偏偏是今夜啊,为什么偏偏……偏偏是元宵节的晚上啊。辞镜失魂落魄地想着,踱步回卧房。

3

她少时天天盼着元宵节灯会。

本城城民笃信如来佛,逢元宵、佛诞、观音寿诞等节日,每家每户量力而行俱要捐出点香油钱,燃油供奉各路佛爷。

逢元宵时,缃黄、宝蓝、石榴红、降霜色各色彩灯犹如雨后蔓草滋长般挂满全城街巷,河面彩灯光影绚丽,火树银花,通宵达旦。

辞镜日盼夜盼,年年念叨着元宵节灯会。

新婚后的一二三四年也留着观灯的兴趣,可惜年沈愈大,兴致便愈像对新婚夫婿的喜欢般被冲淡被削弱被蚕食了。

辞镜举起梳妆用的、磨得平滑光亮的铜镜,向它发出语声凄的绝质问,仿佛弃妇在控诉她那薄情狠心的丈夫,“沈映,你是不是开始嫌弃我了?”

4

她的丈夫既没有明说他是不是开始嫌弃她了,也从未明确地表示他爱她。

不过,辞镜也没在意他是真的不喜欢她,还是未将爱意诉诸于口。

因为,明辞镜不爱沈映。

她之所以嫁给他,他之所以娶她,皆是出自他们父亲商议的缘故。追根溯源的讲,是因为他们的出身高贵,门第相仿,年龄相近。

不是明辞镜嫁给沈映,她的几个妹妹里也一定会选出一个嫁给他;不是沈映娶明辞镜,他的同族兄弟中也一定会有一个娶她。

十六七八年前,辞镜的长姐瑶玲到了出嫁的年沈,身为春惠城城主的父亲做主,将瑶玲许字给春惠城叶家。

辞镜小长姐两岁,那时才十四岁。

长姐在旧年年底出嫁,旧年除夕之前,父亲为辞镜议定了婚事,对方是春惠城沈氏子弟。

十四岁时的元宵节,比之前之后的每一年令她印象深刻,如在昨天。

辞镜旧年除夕夜便期盼起元宵,真到了元宵那一天,却踌躇难决,举棋不定。与她订下婚约的沈小公子随父亲到府上拜访。

春惠城主四夫人,即她的生母,明知她进退为难,偏偏还要揶揄,“你是想今夜出去观览花灯呢,还是留在府上,藏在屏风后,瞧瞧你那未来夫婿生得是何模样?”

“我想见见他到底是什么样子。”辞镜着实好奇,可元宵晚上五彩缤纷的灯火光亮和耀目绚烂的颜色又勾得她心痒痒,为难地道,“可今夜是元宵。”

“那你今夜便出府吧,反正你早迟会晓得你这夫婿是什么样儿的。”

她的母亲涎笑,不三不四地说道:“不过,要是在洞房夜见了,万一你那丈夫含胸驼背,或是样貌丑陋的,保管你那时候哭也哭不出来。”

“娘,这是什么很好笑的事嘛。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还笑话我。”辞镜嗔道,不像生气,倒像撒娇。

辞镜问母亲,“娘,如果他的模样风度不如我意,父亲会答应我,取消婚约吗?”

母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我便不知道了。”

“眼见为实,不然,你别跟着她们出去了,今夜就留在府上吧。”她用一种撺掇的口气说道。

辞镜霎时明白,大概母亲没见过沈小公子的面,心里也好奇得紧,劝诱她留在府上偷瞧沈小公子,也满足了她这当娘的好奇心。

权衡一番,辞镜决定留在府上,她着实担心父亲为她选了一位外貌丑陋或是含胸驼背或是身有残疾的夫婿。

辞镜在姐姐妹妹里排行第二,排行第三四五的妹妹和辞镜年岁捱得近,也有十二三岁。

身为长女的瑶玲出嫁了,父亲既像了却了一桩大事,又像突然醒悟排行靠前的几个女儿都不小了,到了议亲的年沈。

辞镜和她的几个异母妹妹非嫡非长,历来不甚受宠。

有别于替瑶玲挑丈夫时的精挑细选,父亲草草筛选过臣下呈上来的适龄子弟名录,便将十岁以上的女儿统统订了亲。

可能,连父亲也压根不晓得沈小公子是否身有隐疾。

所以,在沈映的父亲提出在元宵夜登门拜访时,特意嘱咐,要他把和女儿订亲的那位公子带上,还半开玩笑似的和女儿说,让她藏在设宴的屏风后,留意留意她未婚的夫婿。

5

晚上,沈家父亲如约到了明家,分定主次,入席就坐。

似乎是因为当晚是元宵,要应景一般,外头灯火通明,设宴款待的那间屋室里也燃着比平时多一倍的蜡烛,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亮如白昼,却适得其反地叫她瞧不清楚沈小公子的容貌。

烛火跃动,烛影摇曳,他的面庞隐没在刺眼耀目的光海中,饶她睁眼睁得眼角要裂开了,也看不清白花花光海里他的面影。

站起来看不见,挪动位置也起瞧不清。她做了诸多尝试,最后依旧选择了放弃。

看不清夫君面影的辞镜渐渐失去了耐性。父亲和他们的高谈阔论,她一概听不大懂。

只在心中无言地埋怨道:“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能谈这么久!”

辞镜一无所获,耗尽了耐性,干脆一走了之。

四夫人没眼力见,瞅见辞镜垮着脸回来,却不以为意地殷勤问道:“瞧清楚了吗?瞧清楚沈小公子长得什么样子了吗?”

辞镜本想回答烛火通明,没看清沈映究竟长什么样子。怕自以为是的母亲数落,便不言不语,只讷讷点了点头。

四夫人欢喜地道:“那你喜不喜欢?”

辞镜微一愣怔,“什么喜不喜欢?”说完,恍然明白母亲是在问她喜不喜欢沈四公子。

当时具体的回答,到她这个年纪,已经记不大清楚。

可以肯定的是,辞镜没在母亲面前吐露她师出无名的对沈映的不满。为了见他一面,她舍弃了日夜思想的念想。

结果,人与灯会皆失。

是上天的暗示吧,从一开始就暗示他们这对夫妻注定貌合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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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家小姐疑夫婿
连载中贺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