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殷舒怿独自来到祠堂前，推开了祠堂大门。
这祠堂除了年节供奉，平日里极少开正门，不过开一道侧门供洒扫弟子进来清理。倘若有要事开了祠堂，无外乎两种情况：一则，门下收了新弟子，理当带了新弟子前来参拜历代祖师；二则，门下弟子犯下大错，在历代祖师灵前处置。
眼下，他应当是后者罢。
祠堂里，墙壁正当中悬挂一副祖师爷的画像，桌案上供奉着历代先辈的灵位。这其中，自然也包含在十九年前落辰灭门惨案中亡故的诸位师伯师叔的牌位。
这就是，他的血债。
殷舒怿一步一步踏入祠堂，撩起衣摆长跪于地。
他对于落辰的祠堂算是十分熟悉。当年还在落辰的时候，每一次有新弟子拜入师门，他这个大师兄必然是要在场，给小师弟或是小师妹讲述十九年前的历史。
十九年前，落辰与梁州殷家并称天下第一门派。一个江湖宗门，一个武林世家，有底蕴、有实力、有出色的弟子、有野心勃勃的掌门人，两家彼此相争，互不相让。
于是殷家诡计暗算，杀上落辰山，落辰弟子只得仓促应战。经此一役，落辰亡故四十三人，几近灭门。
师父师娘痛心于同门的离去，于是立下了这个规矩。每一个落辰弟子拜入师门后都要听一遍这段惨痛的历史，都要记住这份刻骨铭心的仇恨。
这个故事，八年之中他讲过数十遍。可直到在暗街看到那一份宗卷的时候，他才明白那一句轻描淡写的“诡计暗算”意味着什么。
诡计，是一道美人计。殷家嫡女诱惑了落辰弟子，有心算无心之下探查到了落辰的弱点，也算计到了一个进攻的机会。
而这其中，殷家嫡女是他的母亲，落辰弟子是他的父亲。他的父母，相遇于一场精心的谋划，结束于一场惨烈的杀伐。
他的人生，从开始就是一场错误，但他的父母还是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了。生养之恩，授业之恩，他无法弃之不顾。
倘若诸位前辈在天有灵……父母的罪债，他情愿一力承担。从此，利害得失，生死荣辱，皆置之度外。
*
白衣少年安静地在祠堂正中跪候。不知过了多久，落辰弟子一个接一个地到来，却谁也不敢说话，只安静地在一旁立定。
终于，洛希珏和沈卿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叶哲昨日便领了师命，早已在祠堂中设下香案。洛希珏亲手焚香，在案前祝告：“第六代弟子洛希珏敬告祖师。落辰门下弟子殷舒怿，因行事悖逆，被逐出门墙。今赖诸位先辈庇佑，使其幡然悔悟，欲重归本门。今日希珏依规行事，为弟子殷舒怿行入门之礼。”
殷舒怿闻言，深深一拜。
入门的流程，他早已谙熟于心。严格来说，这并不是新弟子拜入师门的入门礼，而是……处置叛徒的手段。
少年宽了长衫中衣，在洛希珏身前跪下，将佩剑双手奉过头顶，垂首道：“请师父赐罚。”
十一年前，他拜入落辰的时候，同样是在这祠堂中，师父亲手将这柄佩剑交到他手上，殷殷期盼他日后为落辰扬名。
他终究是让师父失望了。
洛希珏何尝不曾想起前事，他接过面前的佩剑，轻轻叹息一声，却毫不犹豫地抬手打了下去。
只一下，少年脊背上顿时多了一道红肿。殷舒怿抿了抿唇，眼底微起波澜。
疼，倒算不得很疼，师父毕竟是手下留情了。只是佩剑抽在他身上，却更是抽在他心里。
武林中人奉信“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自己的兵刃轻易不让他人沾手。他虽不介意把兵器交给亲近之人，但是将佩剑作为刑具亲手奉上，哪怕对方是他的师父，却也压不住他心底的委屈。
这一场入门礼，与其说是责罚，倒不如说是羞辱更为贴切。只是这一切，都是他亲口求来的。
明明已经想清楚前因后果，明明是他亲口求了师父成全，他又有什么资格委屈？
生死荣辱，置之度外。他对着灵位许下的诺言，他必须做到。
洛希珏接连抽了五下，才将佩剑递还到殷舒怿面前：“日后，好自为之。”
“是，谢师父教训。”
殷舒怿接过佩剑，膝行至沈卿妙面前，再一次奉上佩剑：“请师娘赐罚。”
沈卿妙面色不忍，却也还是接过了佩剑，同样杖笞五下，却只留下浅浅一层浮肿。她一言未发，直接将佩剑递给了殷舒怿。
“谢师娘教训。”
殷舒怿接过佩剑，却依旧没有起身，而是膝行至慕青间面前，同样垂首奉上佩剑：“请慕师兄赐罚。”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明了，却令满室皆惊。
纵使慕青间昨日已经翻阅过旧时的门规，但看到好友当真跪在自己面前请罚，却还是一时间惊惶的无法言语。他看向洛希珏，满目不忍，面带哀求之意。
殷舒怿略等了等，见慕青间没有动作，便将佩剑抬高了几分，重复道：“请慕师兄赐罚。”
洛希珏微微颔首示意。
慕青间咬了咬牙，眼看殷舒怿要第三次请罚时终于接过了佩剑，狠了狠心挥手抽了下去。
三下。
按照那本门规，应当是五杖为止。但……他略减一减数目，看过那本门规的几个人里，应当不会有人戳穿。
慕青间停了手，将佩剑递到殷舒怿眼前，殷舒怿却没接，依旧垂首恭恭敬敬地道：“请师兄赐罚。”
慕青间紧了紧手上的佩剑，终究还是收回来又补了两下。
“谢慕师兄教训。”
“请叶师兄赐罚。”
叶哲接过来佩剑，小心避开了之前留下的痕迹，规规矩矩抽了五下，将佩剑递还回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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