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姜自是不知外人的谈论,才刚见着父兄的身影便牵着妹妹的手站在栏杆边等候,船刚停下她又请族老先行下船,“两位太翁请,九娘在后边护着二位太翁。”
两位族老听她这娇俏的话音都有些开怀,“九娘与十四娘最小,我们这些长辈来护着你们才是。”说着便要让她上前。
她自是不肯,又有几个妇人在旁打趣说笑,便等搭好十余块木板后,竟隐约成了众人簇拥楚姜之态。
楚崧见人下船来,先是看了两个女儿一眼,又向族老问候,“伯安不肖,还劳累两位太伯亲来金陵,实在不该。”
“你少年入仕,所忧国政,所虑朝事,当年九娘她母亲去后你身边亦只一位妾室,如今终于续弦,此等大事,我们自是要来,族长若非放不下族中事务,也是要亲来为你操持婚事的。”
楚崧面露惭愧,“不知伯父他老人家身体康泰否?族中如今是有何事令他操心?伯安竟不得为伯父分忧,愧为子侄。”
族老拍拍他的肩,含了勉励鼓舞之意,“族长一切无恙,不过是些琐事,还叫九娘帮着处理了几桩,不是什么麻烦,你这里的事自然更重要。”
楚姜跟楚衿一直静静看着父亲与族老们说话,见到两位兄长投来的眼神也只微微一笑,终于一位族老说道:“不要只同我们招呼,你们父女许久未见,正是该叙天伦之乐的。”
楚崧笑道:“伯安瞧着她两个全须全尾便足够了,此间风大,还请族老与各位堂兄堂弟、诸位嫂嫂弟妹移步车中,家中已备好宴席,待稍作梳洗便能开宴的。”
船上下来的奴仆们趁着主人们叙话时已将马从船上牵下来,又套好了车,只待上路,故而楚崧方一说完,楚氏族人们便有条不紊地上了车,楚崧与两位族老上了一架,楚姜跟楚衿便由两位兄长护着上了一架宽敞的车。
待队伍开始行进,楚氏兄弟又骑马护在妹妹的马车两侧,楚衿刚掀开车帘就被楚晔温声叫住,“衿娘,金陵暮春时节爱飞柳絮,莫要掀开帘子。”
楚衿吐吐舌头,将头缩回车中,“衿娘知道了。”
“你若是好奇,这帘子轻薄,也能瞧见的。”楚晔补充了一句。
“我不好奇,是想着九姐姐爱看呢!”
楚姜轻轻戳了她脸蛋,“我何时爱看了?你自己贪玩非要赖来我身上。”
楚衿顺势旧倒在她怀里,仰头嘻嘻笑着,“我隔着帘子瞧不见呀!”
楚姜便更开怀了,揽着她向外笑道:“三哥、六哥,可是听着了?衿娘说瞧不清呢?”说着低头看妹妹,“莫不是要让兄长们带着你骑马?”
这下可叫她乐开了,“好呀,我跟六哥……”
“原是打了这样的算盘。”车外响起楚郁带笑的声音,“知道我们心疼你九姐姐,怕她嗅了柳絮,又拿捏我们舍不得你在车中憋屈,我看你也不要想着出来了,见着什么六哥说与你听。”
楚姜看着妹妹吃瘪的神情失笑,“这样好,如今是入了什么好景,兄长们且说来。”
楚晔拉紧缰绳,看了一眼四周,清朗笑道:“此时还在城外,只有山水可瞧,金陵比之长安更为玲珑秀气,渡口过来最显眼的便是淮水,是当年始皇东巡,由会稽过秣陵时下令所开,支流屈曲,绕城而过,颇有几分映洗山水之趣。”
车中人便透过薄纱向外望去,果见一道清河绕城而过,经由渡口汇入长江,只听楚姜道:“这淮河我有些印象,当年长姐与姐夫游历诸郡,便至金陵城,与我们说起过。”
“我也记得,长姐游玩归家时还送了我一副会稽山水图呢!三哥,那会稽离金陵远不远?”
“不远,等得空了我带你们去那处游玩。”
楚衿欢呼出声,又看见车外绣山重重,云雾笼罩,奇道:“我当时还说长姐唬我,原来江南还真是长在雾里的。”
楚郁在马上一笑,“不过是春日雾重,你们又顺江而来,日日受江雾之袭,才会感慨雾里南国,若遇晴明时,处处气清景明,鸟兽可爱,那才是好景致。”
楚姜听得有趣,又道:“那陈齐王跟陛下闲谈时夸耀江南四景,说春水碧、夏林野、秋云淡、冬雪香,这四景传遍了长安,我还以为他是故意夸大,现在看来倒是可信了。”
楚晔赞同道:“此地儿女春日尤爱呼船载酒以游春,夏时又入山岭下清塘,秋日登高攀云,冬时敲冰洗盏、红炉煨酒看新雪……你们留金陵一年,便能历遍了。”
楚衿听得向往,仰头看向姐姐,“九姐姐,我们晚些时候回长安可好?”
不等楚姜说话,楚晔便道:“自是要多留些时日的,信中与你说的那神医,总不知其本事真假,人也不曾找到,只知道人在金陵,总要等他为你诊治了再返长安,况且你们在长安未免孤寂,长姐与姐夫一年有两三月能在长安便是好的了,你们来了金陵我们也算一家团聚了。”
楚姜自无二话,笑道:“长姐去岁冬去了益州,我们离开长安时还收到她书信,说她跟姐夫也准备赶赴过来了,应是晚几日就能到了。”
“这倒是……”楚晔话刚出口便戛然而止,楚衿忙问道:“三哥怎么不说话了?”
楚姜向外看去,便见周遭建筑琳琅,猜测是入城了,遂问道:“可是入城了?”
“一路说得入迷,不觉入城这许久了。”楚郁说完策马向堂兄而去,低声道:“三哥,我们要不要进车去?”
楚晔看向前方的车,摇了摇头,“看父亲的意思,或是不能。”
楚姜看着城中风物,乍见街道上诸多人皆看向他们一行,本以为是队伍庞大有些招眼了,却闻人群中传来一道女声:“那是楚三郎跟楚六郎。”
霎时人声鼎沸,“何处?三郎在何处?”
“可是长安楚郎?六郎可在?”
“你这妇人不好好卖酒,挤我做什么?”酒肆外端碗饮酒的一个大汉推开身边的人,却又被挤走,只得无奈躲进酒肆,看十数男女争相走向道中的车队。
楚姜跟妹妹看着围过来的人群十分愕然,又感车身停顿之后便不再动弹,忙问道:“哥哥,这是怎么了?”
“无事。”楚晔强作镇定,见妹妹要拂帘忙伸手按住,“是城中人见了我们有些喧闹。”
楚郁也红了脸,在马上囧羞不已,“明璋莫急,片刻便散了。”
然而人群中喧沸声越来越大,不停有女子的声音呼唤着楚氏二位郎君,亦有男子要请教文章的。
“月前三郎那篇《春江赋》笔下琳琅,寥寥数字便尽江畔鸟兽草木、云水山川、风物歌谣,实在风流,三郎,何日再作新赋?”
楚姜在车上看得瞠目结舌,又见不断有瓜果扔向他们,车中亦飞进几粒果子来,幸而奴仆围着他们,否则便有人要拉楚家两位郎君下马了。
她又听到一声粗犷的男音,“六郎,某打铁十数年,仍拉不开六石强弓,你在马上却能轻易为之,真是天生神力,能否指教某一二?”
楚郁面色涨红,欲言又止,让楚姜跟楚衿看得开怀不已,楚衿捂嘴偷笑,“怎的六哥竟威武至此了?”
便连车中伺候的采采也是窃笑,“三郎与六郎莫不是在金陵惹了什么风流不成?这倒比昔日潘安、卫阶之困了。”
楚姜掩唇,“二位兄长素来姿容不差的,在长安却从未如此过,想来是金陵人士更爱他们这样的。”
马上的楚晔几次拉缰绳皆不得动,却看最前方那车毫无动静,心下无奈,只好向车内道:“再等一刻钟便好了。”
未料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女子便泣诉起来,“三郎,车中是何人?你竟这样护得紧。”
“是呀,三郎,车中……”
“车中是我家妹妹。”楚晔终于插上了话,笑着看向诸人。
这话又惹了是非,有人高嚷道:“既是三郎的妹妹,容色气度自也不差,何必紧掩车帘。”
人群便向车中看去,透过皓素锦帘只见几道身影,纷纷唤要楚小娘子露面。
车中楚姜失笑,手上那几粒果子被她摩挲着,青皮发亮,笑唤兄长,“三哥六哥,此困不该我们来解呀!”
楚郁闻她笑声,再羞窘都得开口了,“诸位,我家两个妹妹,大的那个自幼体弱,小的那个牙未长齐,此间春寒不减,她们又一路从长安奔波而来,如何得与诸位会晤,望诸位见谅。”
“正是如此。”楚晔纵身下马挡在车窗前,“他日等我家妹子外出游玩时,自有相见之机,今日诸位不若先离去,让我护她们归家。”
人群中自有不愿的,“两位小娘子归家便罢,三郎跟六郎久未现身了,何苦急着归去呢?”
“正是这般,六郎,你此时能否同某谈谈引弓之法?”
“三郎莫行,某以《春江赋》为本拟了一篇《栖霞赋》,三郎能否赏脸一看?”
喧闹声一直传到前方的车上,两位族老直抚须大笑,“伯安呐伯安,这一计……哈哈哈,你这一计妙极。”
“不说圣贤书,便是兵法亦未有此诡道,实在妙计!”
楚崧面露谦色,“两位太伯在朝时不知多少出了几多良策妙谋,伯安这小计实在丑陋,不敢当太伯们的夸赞。”
说着又听道车外开始叫嚷楚小娘子,便见他探身后看,随即又转身来,连连叹道:“可不能吓着了明璋跟衿娘,这热闹便不叫太伯们看了,茂川,叫部曲们护着郎君跟女郎前行,切记不得驱赶百姓,务必好言相劝。”
车外一管事模样的中年奴仆应了下来,随即便命人去疏散人群,便见楚氏部曲们挤进人群中,过了约一刻钟,队伍才得以继续行进。
楚氏二子皆松了口气,揩去额上的汗,躲进了车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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