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着车向着村委会一路狂奔,经过第五个村民小组时,他们看见有两辆车自对面驶来,老远就打着左转向灯,看样子就是这里的人了,他停下来让他们先过,那车子经过他时,才发现后面那辆是皮卡车。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们还得赶紧去山上呢,时候已经不早了。他们沿着公路绕了好久,最后才终于到达了公路的尽头,原来这里被开发出一个大型的养殖基地,难怪会有一条路。
他们停下车,向着对岸望去。她们清楚地记得石家村往外县县城方向的公路边有一个村庄,房屋全都是在公路内侧。有了这个参照物,很快他们就找到了石家村,在一点钟方向,那块巨石还能隐约看见一点。
但他们两人对那里却是一点都不了解,一个还没记事时就已离开,另一个更是直到去年连名字都不知道。他们坐在路沿,看着这广阔的江水,看着那陌生的村庄。
“小时候,闲的没事我就会沿着江边走,有时走累了就会坐下来望着对岸发呆,天气好的话能看见河对岸的人在山上劳作。还有人在江边洗衣服。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我的眼睛告诉我什么都没有了。没蓄水之前古文冲是个渡口,那时西桥交公粮全都是在渡□□的。看着他们把粮食一口袋一口袋地往船上丢,我问他们这些稻谷将要去哪里?他们也不知道。那时外县的长江大桥也没有修建完毕,有时会有对岸的人坐船经过我们这里再去其他地方。有时候我会问从船上下来的人对面是什么地方,他们都当我是小孩子,只说对面是外县。我当然知道那里是外县,可还有呢?他们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我问渡船的老板,去对岸要多少钱,他说两元。可我每周只有五毛的零花钱,还要用来买圆珠笔,所以我突发奇想,是不是可以游到对面呢?我就在水里练习了好久,我觉得可以了。可是没过多久我妹妹就掉水里淹死了,我就放弃了。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河的对岸有什么。”
“有什么?”她转头看着他,反问到。
“有你。”他头也不回的一本正经地说到。
“那时候河里的船还很多,轮船的栏杆和甲板上到处都有透气看风景的人,我就站在岸边朝他们挥手,偶尔有人会看见我,于是我就能看见他们也会向我挥手。我就想,这条河会流到哪里去,又从哪里来?他们又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某一天,爷爷拿回来一副中国地图,挂在墙壁上,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我问他,我们周家湾在哪呢?他不知道。原来那是买对联时因为买的多店铺赠送的,那时候还小,才上小学,好多字都不认识,幸亏我有字典,一个一个地查。我们这里的人都将这条宽阔的河叫做大河。我就搬来凳子,站在上面,在上面找啊找,可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大河。我又想到我们这里叫做内县和外县,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后来我才知道那里面只有地级市,没有下辖的县级市。再后来我去问老师,他告诉我,我家门前的河流叫做长江,我们西桥再往下游走一点就是东州。于是放学后我就赶紧跑回家看地图,只一会儿,我就发现东洲。老师告诉我,东洲往西移动一点就行,那就是我们西桥。很快我就发现我们周家湾了,因为我们这里的河流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江心岛,这一点在地图上体现了出来。我看见了那蓝色中的一点点的土黄色,那里的东南方就是我的家了。于是我等爷爷奶奶回家后赶紧拉着他们指给他们看,可他们哪懂这些呢,只是嗯嗯嗯地应付我,然后就去做晚饭了。顺着那条蓝色的线一路往东,我最终看到了上海两个字,我就想,上海是上面的海吗?没想到多年以后兜兜转转真的在上海工作。”
“哥,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敏敏姐分手?”
他正看着江面上的轮船走神呢,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暑假时她不是来家里了嘛,我就挺好奇的,想起来就问一下而已。”
他看向她的脸,确认她只是简单的好奇而已,这才缓缓说到,“那时候刚进社会,看到了很多从肮脏的东西。我就在想,都说社会是个大染缸,再过上几年,我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没想到没坚持过一个月,我就学会了抽烟喝酒打牌玩……玩游戏,学会了好多从前鄙视的事情。我就有点慌,当初又太年轻,有些想法过于单纯了。或许是太过于在乎她的缘故吧,不想她看见这样的无药可救的变坏了的我,就提了分手。”
“就这?”她听完只觉得好是离谱,看见他点头确认,“看来詹星姐说的没错,你确实过于颠了。”她哪里知道,他的哥哥做业务员那么久说起谎话来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糊弄她几句跟玩似的。
这里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又一艘江上的货轮跟随着水流消失在地平线后,两人就起身回程了。
车子又来到他们来时遇见的那两辆车的岔路口,那辆皮卡车拖着一些东西开着左转向灯想往西桥镇上开,他还想示意皮卡车先停下,让自己通过岔路,这样就不需要让行了,结果他们对自己的提示视若罔闻,径直开到主路上来。这里的路本就比较窄,周行一只好尽量靠边,看能不能让对面通过。却见那皮卡车斜着开,随后右边的两个车轮更是越过路边的排水渠,就这样直愣愣地越过他们加大油门跑了。
这样的操作让车内的两个人目瞪口呆,“不愧是皮卡车,以后有时间了我也买一辆开着玩。”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那山上的一户人家传来说话声音,其实说是一户人家,但这个村民小组已经只剩下这户人家了。时间还早,两个吃饱了没事干的两人就打开车窗想仔细听听那里在说些什么。这个村庄是第五小组,这才二零一七年,曾经热闹的地方就已经搬空了。
那里不断传来座椅板凳的拖拽声,锅碗瓢盆的碰撞的铛铛声。他们看见有位老妇人坐在地坝边上,嘴里不断念叨着,这个还有用,留着,那个还有用,别扔。有时她还会费劲的站起来走向正在往外扔东西的人面前,哀求着不要再扔了。可是,没有人会听她的,他们只会一边说着留着也没用了一边加快扔东西的步伐。也许是东西都扔的差不多了的缘故吧,刚刚还嘈杂的院子渐渐地安静下来。不过一会,他们就听见那里又传来悠悠地哭泣声,是那位老妇人。此刻,她正站在那堆被丢弃的杂物旁抹着眼泪,旁边的子女自顾自地洗着手。
那群子女中有人冲那老人喊到,“妈,都收拾完了,我们走吧,再晚就天黑了。”过了一会儿,他们就看见有人去把门锁上,然后所有人都上了车。但是锁不锁又有什么用呢?里面还能剩下些什么呢?都搬空了。
那车子缓缓的开到岔路口,应该是在观望他们是否往前开,毕竟小轿车可不是皮卡车,不能越过水沟,半截车身在马路外错车。
等到他们开到转弯处停下时,周行一才把车往前开。经过他们时,他又停下,看着车里的几个人,他犹豫了几秒,然后问到,“你们是要搬家了吗?”
那司机回答到,“嗯,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有的在内县,有的在外县买了房,村里就剩我妈一个人了,担惊受怕的,去年还被毒蛇咬了,要不是有亲戚恰好来看她,真要出事。反正这去肯定是不能呆在乡下了。”
他又问到,“我看你们把房子里的能扔的都扔了,以后是再也不回来了吗?”
“还回来干嘛?趁现在房子拆了还能买一个人的社保先拆了吧,前两年可以买两个人的,再过上两年,说不定还要倒贴钱求人拆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已经没有继续再说下去的理由。他们两人又看了看坐在副驾驶的老人,她歪着头呆呆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人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这片曾经有着百余人的土地,不过短短几十年,走的走,死的死,从今日起,就真的再也不会有人了。
待他们走后,他又望向那孤零零的矗立在山腰的土房子,想象着它被拆除时的漫地尘土飞扬的样子。他已经看见了周家湾的未来。“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自言自语着,随即踩下油门,往家里开去。回到周家湾,天已经快黑了,早在他们还在岔路遇见回西桥的皮卡车时,家里就来了电话让他们赶回家吃晚饭。等到不耐烦了他们就自己先开动了,毕竟周家湾的家里住不下几个人。等他们到家时,叔叔一家已经回了外县。
当听到他的解释时,又是不可避免的一顿争吵。周行一自知理亏,一个劲地催促他们赶紧上车。回到西桥镇上后,他正倒车之际,妹妹打开一楼的卷帘门,他看见了那辆丢在角落的自行车。他又发颠了,把那自行车拿到车上放进后座,随后就往家里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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