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跟这些亲戚有什么来往。有钱,有几个钱?”事到如今,周行一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活,因为他的印象里确实是有这么一个妹妹,况且,他也是一个十分注重感情的人。
“为了请假回去玩几天编谎话也不用编地这么离谱吧?”看着眼前一脸真诚地周行一,再看看电脑里的请假申请,吴浩波还是感觉难以置信,一脸嫌弃地说道,“行了,你去吧,这点小心思还想瞒过我。”
周行一已经懒得跟这位上司兼好友争辩,回到工位上收拾了一下,就买好了车票准备去往那个听了好几遍才记住的拗口的地方。第二天晚上,靠在缪江动车站出站口的门柱上的周行一只感觉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他努力的控制自己几次三番想要干呕的**。昨天一夜没睡,早上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幸好动车通到了当地所在的县城,只转了两次动车就到了县城,若是再早上两年,坐那绿皮火车,再经过几次大巴车的折腾,自己这把老骨头非得散架不可。
谢绝了好几拨在周边徘徊的招揽往返附近乡镇的黑车司机的邀请,他终于等到了昨天在电话那头与其通话的村委干部,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不知道哪个不知名文化活动赠送的T恤杉,脚上的皮鞋也是皱皱巴巴的,不过擦地倒是比较干净,典型的城乡结合部干部的形象。简单的几句寒暄过后,周行一就跟着上了车。
动车站在城东,而目的地在城西。来接人的面包车也是快要退休的境地,没走多远,尽管一再克制,但车上浓烈的汽油味就让本来就十分不舒服的周行一吐了出来,幸好旁边一同来接人的人及时递过来塑料袋,才不至于把车子吐得到处都是。他指着副驾驶前面储物柜里面厚厚的一沓黑色塑料袋,“挺熟练啊,车上还备了这么多的塑料袋。”
那副驾驶的小伙子跟开车的大队支书对了一眼,努力的憋着笑,回过头跟周行一说到,“我们村的那个大学生村官本来是要来的,知道要坐这个车过来接人,那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死活都不过来,基本就没有不晕的人。”一个县城边缘的行政村居然用一辆年久失修的面包车,周行一只感觉很奇怪,毕竟连自己的老家那种还处在国家级贫困县下的一个几乎都要没人的地方都会有皮卡车当做村委会的用车,“你们村里就没有其他的车吗?挺折磨人的。”
大队支书说到,“是有其他的车,不过被村长他们开到隔壁县学习新农村建设了。”
“行吧,你们慢点,我感觉又有感觉了。”还没说完,他就赶紧再次打开了手中的袋子。
车子开到了村支书的家,屁股还没坐热,支书就对着同行的那个小伙说到,“张勇,你去她们家把她带叫过来,反正现在追悼会也开完了,她一个人在家里别闹出什么事。”待那个叫做张勇的小伙出了门,支书才在周行一边上坐了下来,“昨天在电话里没来得及说太多,我现在先简单介绍一下情况。”
原来千禧年一起搬来永康村的一共有三家,都来自外县的同一个村庄,两家姓石,一家姓杨,而自己的妹妹姓石,单一个兰字,隔壁县还有同村搬来的其他几家。搬来的时候妹妹家有四人,到现在十五年,亲人一个个地离去,先是妹妹的父亲死于一场意外,再是母亲得了一场大病后也去世了,现在唯一的奶奶也去世,就剩下她一个人。
听着村支书的话语,周行一只觉得十分痛心,止不住的摇着头,“没有其他的近一点亲戚了吗?我跟她都隔了五六代了,早就没什么亲戚关系了吧!”
“我们都问过了,也在派出所那里查过了,他们两家都说她爷爷以前就一个人,虽然有几个隔了几代的同堂兄弟,也在你们外县那边,不过打电话过去没说几句就被挂电话了,再打电话过去根本不接。况且她奶奶交代了,希望按照当初约定的那样送到你们家。我们就这样做了。”
约定什么了?周行一想破脑袋也没有这方面的记,算了,有时间问问奶奶吧。不过,很快他就没时间想那个约定是什么了,因为她来了。
往后的日子里,每当在深夜里百无聊赖独自发呆时,每当失意落寞感到无能为力时,每当在艰难困苦无力承受时,他总会回忆起这个夜晚,他与她相遇的这一刻:她低着头不敢看人,紧跟着前面带路的人,身上是一身白,穿着孝服,头发向脑后用一个很廉价的素色发箍扎着,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是一起搬过来的那两家搬迁户。直到村支书起身向她介绍自己时,石兰才缓缓地抬起头看向他,眼神触碰的一瞬间,他发现她的眼睛早已哭肿,红彤彤的与白皙的面庞十分不相称,透过那早已干透却又几度湿润的泪痕里看见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痛楚。仅仅只是一撇,兴许还没有看清对面的人,石兰就再次低下头,眼泪又重新溢出,也许在此刻,年纪尚小的她也只能用哭这一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痛楚吧。
周行一走向前去,些许安慰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好拍拍她的肩膀,指着边上的沙发轻轻说到,“坐吧,”村支书这时也从内屋拿出几个塑料凳,招呼一起跟来的几人坐下。
接着,村支书和那两家搬迁户几人又向他介绍了其他的一些情况,比如石兰暑假过后就要读高三,现在的成绩还不太理想,“初中毕业的时候本来考上一中的,不过二中那边说可以免学费,他们家里还是比较困难的,最后还是去了二中,结果你都看见了,现在成绩有点不够看。”,“我们这里马上就要拆迁了,所以呢虽然她奶奶一再要求把户口迁回去,我们觉得还是告知一下,至少等个一年半载再说。不过要有个心理准备,我们这里很多人都觉得价格太低,可能到时候不太容易拿到钱。”
周行一对于这些倒还是比较看的明白,“学籍也在这里吧,等读大学的时候再迁也不迟。至于其他的我觉得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我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接下来这一年我妹妹去哪?是留在这里读完高三呢,还是其他的安排?”
直到旁边的妇人用手肘触碰提醒,一直低着头沉浸自己的悲伤里无法自拔的石兰才一脸茫然的抬起头看向自己的邻居,“二姑,怎么了?”
那妇人“你哥在问你今年你去哪里呢,是留在家里继续读书还是其他的。”
虽然十分渴望离开这个让她每天都翻来覆去感伤的地方,倒对于去哪里,对于未来又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她也感到无所适从,不知道如何抉择,“都行,我已经十七岁了,村子里不是有很多十七八岁的都出去打工了吗?我可以一起跟着去。”
关键时刻,周行一还是先村支书一步开了口,“算了,等这边忙完了之后,你就跟我去上海吧,我找人帮你在锡无找个学校读,高考的时候回来老师就行了,或者我先把你带回外县,看看那边有没有好学校,无论怎样总比在这里浑浑噩噩的荒废一年好一点,至于去打工什么的就别想了,我既然都来了,肯定不是来让你去打工的,就这样吧。”接着,周行一就起身借口去卫生间离开了堂屋,去外面抽了根烟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刚刚的话虽然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不过对于到底怎么做,确是脑子一热,想到哪一句就说一句,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办得到。
正准备点燃最后一根的时候,一群人都出来了,跟着周行一打过招呼后,就告别往自家走去。他默默的注视着几人离去,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石兰回身向他走来,走到跟前时才停下,他刚想说什么,她再次靠近,最后紧紧的抱住他,他能感觉的到她在抽泣,他听到她用已经沙哑的喉咙努力的使自己的话语清晰,“哥,不要抛下我,好吗?”
以为只是简单的抱一下,结果他等了好几秒都不见她松手,而他的手正拿着烟,面对这种情景,纠结了好一阵,只好扔掉手中的香烟,用手拍着她的肩膀,“嗯。”
直到听到他确切的回答,她才放开眼前这个刚刚认识的哥哥,露出一闪而过的笑容,随后转身向外面走去。
这时,村支书从屋里走了出来,招呼周行一进屋,“刚刚我们在一起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你说的去外地读书挺好的,你也听到了,我们这教育水平不怎么样,很多高中或者中专一读完就去外面打工,我明天带你们去村委开个证明,你拿着证明去石兰学校就能把”外读申请办下来,就可以去外面读书了。”
周行一只感到无语了,感情自己都还没确定能不能办妥的事情,他们都已经私下里商量好了。不过事到如今,大话都抛出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弄下去了,“行吧,我还有两天假,正好明天是星期一,把她奶奶的户口注销后就去学校办吧,后天我就要回去了。”
“那今晚就住我家里吧,二楼有一个房间没人住,大夏天的也不用准备被子什么的,不过没有空调可能有点热。”
周行一最怕热了,连连谢绝村支书的好意,“我还是县城找个宾馆住吧,明天我再过来处理事情。”幸好这里处于县城边缘地带,开着支书的破面包车不过几分钟就随便在路边找了家小酒店住下。
简单地冲过凉,周行一就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正要睡着时,窗外传来一阵阵的摩托车油门轰鸣声,从马路这边延续到那头,不过几分钟又折返回来,从那头到这边,如此反复几次,搞得他火大,在心里骂了他们几万遍,见他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只好起身靠在墙上看电视,等这帮黄毛自己玩累了。
他回想着刚刚遇见石兰的场景,不住地摇头,参杂着些许同情,也有对未来的担忧,没经过父母的同意,接回家真的好吗?他无法认同,况且现在自己与爸妈的关系闹得如此之僵,到时候怎么交代呢?
带着这些无解的问题和满身的疲惫,忍受着窗外鬼火少年时不时带来的机车轰鸣,居然很快就这样坐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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