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宜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等青碧来给她送酬金,不想却先等来了传菜的婢女,说宜昌伯要请她过去。
沈春宜跟在婢女身后来到一处名叫竹苑的院子,入了院门,穿过一条两侧遍植翠竹的曲折小道,忽见一座顶覆茅草,四周悬挂竹帘的凉亭出现在眼前。
透过竹帘的缝隙,她依稀能看到厅内坐着三人,坐主位之人体型圆润,想来应是宜昌伯,左边之人中等身材,背部微驼,应是大儒,右边之人身量极高,坐姿端正,笔直有力,看起来是个年轻人。
她正琢磨着那年轻人会是谁,不想那人竟忽然转过头来,沈春宜被吓了一跳,刚要低头却想起凉亭挂着竹帘,他应看不清她的脸。
想着,她便没低头,不闪不躲地盯着那人影细看了一会,直到婢女卷起竹帘请她进去才垂下头来。
沈春宜踏进凉亭,便觉得里面光线意外明亮,忽觉不对,抬眸朝竹帘望去,不想视线竟透过斜向下的薄竹片把院子里的景致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头大惊,扭头朝那年轻男子看去,不料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偏那人还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像是早已预料到她会看他一样。
谢端自小好奇心就重,自想起昨日那小娘子,就抓心挠肺地想知道今日的厨娘究竟是不是她。
且他耳聪目明,早在那厨娘进竹林时就听到了脚步声,待她走近了一些,他更是迫不及待地转头想一睹她真面目。
果真是她!她仍是昨日那副难看的打扮,只是脸庞像鹅蛋,并不像猴子,眉毛也只略有些粗黑,一点不像关公,且她有一双标致的杏眼,水汪汪的,直直地盯着人看时若眉目含情,似嗔似笑,会说话一般。
被她盯着,谢端罕见地生出些不自在,目光装作不经意地下滑,终落在她交叠在腹前的手上。
见她手指纤细修长不失圆润,连指甲的形状都极美,心里不禁暗赞:她的手也好看,还巧,做的菜和甜点都不错,合他胃口。
蒋文清见厨娘竟是如此年轻的小娘子,诧异之际亦赞赏有加,沉吟问道:“你可会画画?”
见大儒目光慈祥,语气和蔼,仿佛寻常人家的老丈在拉家常,沈春宜忽略掉谢端那直白但不带侵略性的目光,轻声道:“跟家里兄长学过些日子,略会画几笔粗浅的。”
蒋文清呵呵一笑,扭头对谢端道:“端哥儿,我就说这小娘子会画画吧,鱼脍摆成兰草状,且形神俱全,没有点画画功底,可做不到。”
“我没说她不会。”谢端垂眸看了一眼被他吃得干干净净的银碗,“菜讲究色香味俱全,好的厨娘,都理应会画画。”
做菜和画画一样,都讲究色,色即颜色,好的颜色搭配可让人赏心悦目,食欲大增。此外,菜的型也相当重要,当菜摆成了画,它就显贵。因此,沈春宜一直认为做菜和画画是相通的。
她原以为谢端是个高冷、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儿,没想到还对厨艺有这般见解,一时间对他好感倍生,有人逢知己之感。
还不待沈春宜多感叹,又听蒋文清问:“小娘子家住何处,食铺叫何名字?”
有生意上门,沈春宜大喜,斟酌着道:“家住兴乐坊杨柳巷,名叫沈家食铺。食铺设有外送,大官人若有需要,派人上门点菜即可。寻常时鲜都是有的,若想要山珍野味,那得提前三日告知方可。”
大周朝饮食业发达,食铺大多设外送,她家食铺也顾了两个小哥,专门负责送菜上门。
谢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心里琢磨:燕河南边的兴乐坊?离他官衙不远,坐马车一刻钟可到!食铺还有外送,不错!
心里想着事,谢端不知不觉地喝完了一杯茶,等回神,沈春宜已转身出了凉亭。
沈春宜走到竹苑门口处,见青碧站在门外的桃树下,忙快步走上去,道:“青碧姐姐,等了许久了吧,站着累人,你怎么不在大厨房等我?”
青碧笑着摇头:“我听说郎君找你,就跟着过来了,也才刚到,不累。”
“我家娘子说你菜做得好,比白矾楼的掌勺大厨都不差,八贯是辱没你了,特意给你加到二十贯。”青碧边说边从荷包里拿出两张十贯交子递给沈春宜。
厨娘的酬金和名气挂钩,她才第一次上门做菜,没有名气,能得二十贯已是宜昌伯夫人极大方了。
沈春宜谢了又谢,谢罢了从荷包里拿出一张一贯的交子塞到青碧手里,“劳烦你了,一点心意,姐姐拿去吃茶。”
青碧推说应该的,待沈春宜却更亲近了些,亲自把她送到侧门。
出了宜昌伯府,沈春宜见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见马车帘子掀开,一个陌生的年轻哥儿从里面走出来,跳下马车。
她刚想移开视线,又见马车帘子再一次掀起,沈春朝突然探出头来,朝她温和地笑道:“宜姐儿,过来。”
沈春宜十分惊喜,小跑着跑过去,“大哥,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年轻小哥把马凳放好,沈春朝朝她伸出手,“刚到,外边冷,先上马车。”
沈春宜刚进马车,手里就被塞了一个手炉,手炉不热不冷,刚刚好,舒服得她手贴着手炉使劲地搓了搓,才朝沈春朝半抱怨道:“今日可太冷了,我手都冻僵了,还是大哥好,又来接我,又给我准备手炉。”
“阿娘准备的。”沈春朝道。
见沈春朝目光钉在手里的书上,沈意侧头瞄了一眼书,见是一篇策论,写得引经据典,鞭辟入里,用词考究平实,可见写之人功底极深、眼界宽广。
她对写策论的人有了几分好奇,瞅了几眼,没看到署名,问道:“写得这么好,谁写的啊,怎么没看到名字。”
沈春朝头也不抬,“谢寺卿。”
“谢寺卿……谢端!”沈春宜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写的啊,怪不得。”
抬头,便见沈春朝眼带责备地看着她,沈春宜忙笑道:“谢……端,不,谢寺卿。”
差点忘了,谢端可是她家大哥最崇拜的人之一,是万万不能亵渎的。
据说谢端原应为状元郎,但因那一年的状元和榜眼样貌平平无奇,实在不堪为探花,庆武帝无奈之下才指了才学样貌最为出众的谢端为探花郎。
事实证明,谢端确实适合当探花郎。那一年的状元游街,状元和榜眼毫发无损,谢端却被满燕京热情的小娘子们砸得满头是包,最后出动了禁军,才能维持治安。
燕京的人提起他,谁不赞一句年少英才,惊才艳艳?
沈春宜眼珠子转了转,盯着沈春朝道:“大哥,你猜今日我在宜昌伯府看到了谁?”
“谁?”沈春朝眼风都没给她一个,十分敷衍。
沈春宜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沈春朝等了许久,没听到声音,才抬眸看向她,无奈地道:“说吧,你今日遇到了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沈春宜兜了个圈子,见沈春朝一脸懵,才笑嘻嘻地道:“你看的文章,谢端啊,今日宜昌伯府宴请国子监祭酒蒋文清,谢端作陪呢,蒋祭酒还问了我们家食铺在哪里哦。”
“真的?”沈春朝一脸激动,“定是你厨艺好,才引得他们来问,要是他们来食铺吃饭,宜姐儿,你得好好招呼他们。”
沈春宜撇了撇嘴,轻哼道:“你不是说让我少做菜吗?”
为了少在人前露脸,她极少在食铺做菜,多是躲在后院的厨房里,给自家人做些吃的。若是必要做菜,也大多套上蕙姐儿的名。
想到可能有机会见到崇拜的人,沈春朝一时忘了形,回过神后忙道歉:“是我不好,太得意失了分寸,宜姐儿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少做菜,甭管他是蒋祭酒还是谢司卿,都由蕙姐儿招呼好了。”
见沈春朝没有因为谢端就把她给卖了,沈春宜心里满意,一路上心情都极好。
到了家,她和秦四娘、沈二郎打了招呼,径直钻进沈春蕙房间。
沈春蕙在房里躺了大半日,无聊至极,便让秦四娘去沈春宜房间找了本话本来看,越看越觉得话本里为爱跟穷书生私奔的官家小姐不可理喻,着实气人,气得她把书往地上一扔,刚想踩上两脚,就听得房门“吱呀”响,她心里一慌,忙想收回脚。
但还没来得及收回脚,就听见沈春大喊,“蕙姐儿,你想干什么?”
沈春宜如一阵风般刮到,捡起扔在地上的书,心痛地用衣服擦了擦,见书页被刮得破了些,怒而问道: “这书哪里惹你了,你不爱看就不看,偏要踩它作甚?”
这年代的书贵得很,一本话本都得两三百钱。普通人家一月收入才两贯而已。
沈春蕙本有些羞窘,但见沈春宜如此爱惜这破烂书,心里也生了一股气,咬牙道:“就是惹我了,你说它是不是赵如璋送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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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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