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又安静下来。
沈彦吃得依旧专注且安静，仿佛身边坐着的不是三个大活人，而是三团空气。他吃饭的速度不快不慢，动作带着一种刻板的好看，像是某种设定好的程序。
凌曜感觉浑身不自在，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沈彦离他这么近，他甚至能看清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有垂着眼时那浓密的睫毛。
他必须说点什么，不然这顿饭能把他憋死！
“呃…那个…”凌曜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今天…今天天气不错哈？”他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毫无营养，甚至连垃圾都不如的开场白。
刘萧差点被嘴里的饭噎住，翻了个白眼，用口型无声地骂了句：“神经。”
吴昕冉愣了一下，随即掩着嘴轻笑起来：“嗯，是挺好的，出了太阳，没那么冷了。”
沈彦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谈论天气这种人类社交基本礼仪与他无关。他夹起一块豆腐，动作流畅自然。
凌曜脸上有点挂不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硬着头皮，目光转向沈彦餐盘里那份看起来同样清淡朴素的饭菜——一份米饭，一份清炒时蔬，一份豆腐，连点肉星子都少见。
凌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随意：“沈大学霸，你…你就吃这么点啊？能吃饱吗？学习那么费脑子，得吃点好的补补！”
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把自己餐盘里仅有的几片青菜叶子中最大、看起来最绿的那一片，夹起来就往沈彦的餐盘里送，“来来来，别客气！我这个青菜看着还行！”
刘萧惊得筷子都差点掉了，嘴里的排骨都忘了嚼，瞪大眼睛看着凌曜这惊世骇俗的操作。
君平伊推眼镜的手顿在半空，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连好脾气的吴昕冉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如果我在场，我有理由怀疑凌曜大脑突然萎缩，然后左脑攻击右脑了。
沈彦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抬头，只是视线落在了自己餐盘边缘。
那片被强行“赠送”过来的青菜叶子躺在洁白的米饭旁边。
凌曜举着筷子的手僵在那里，送也不是，收也不是，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笑容彻底僵住，只剩下大写的尴尬和一丝后知后觉的慌乱。
他刚才……是不是又干了件特的蠢事？
几秒钟后，沈彦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地看向凌曜。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让凌曜瞬间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站在聚光灯下的小丑。
“不用。”沈彦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
他只说了两个字，然后便低下头，用筷子尖极其精准地，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嫌弃，将那片青菜叶子，轻轻地拨到了餐盘最远的角落里，仿佛那是什么需要隔离的污染物。
做完这一切，他继续吃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噗……”刘萧实在没忍住，赶紧捂住嘴，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
吴昕冉看着沈彦的动作，又看看凌曜瞬间涨红到脖子根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连忙开口打圆场：“凌曜同学也是关心你。不过沈彦好像……不太习惯别人夹菜。”她委婉地解释道。
君平伊则在心里默默给凌曜点了一排蜡。
这已经不是策略问题了，这是精准地在沈彦的雷区上带着墨镜蹦迪了。
凌曜现在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讪讪地收回还举着的筷子，看着被沈彦嫌弃地拨到角落的青菜叶，心里那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戳得千疮百孔。
他闷闷地低下头，用力扒拉着自己盘子里剩下的白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只有刘萧咀嚼排骨的咔嚓声，吴昕冉偶尔和沈彦低声讨论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学习问题，以及君平伊安静吃饭的声音。
凌曜彻底成了背景板，缩在沈彦旁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把刘萧那句“脑袋有缺陷”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就在这时，刘萧大概是觉得气氛实在太沉重，也可能是排骨吃完了闲得慌，他敲了敲自己的餐盘，发出清脆的响声，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刘萧一脸痛心疾首，开始了他最擅长的吐槽：“要我说啊，咱们学校食堂这水平，真是十年如一日，稳得一批！这排骨，齁咸！这青菜，蔫了吧唧！这豆腐，一股豆腥味儿！就这，还敢年年涨价？脸呢？良心呢？屁嘞！”他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差点飞到对面吴昕冉的盘子里。
吴昕冉无奈地笑了笑：“还好吧，我觉得……豆腐还挺嫩的？”
“嫩？”刘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自己盘子里剩下的半块豆腐，“吴学委，你这要求也太低了！这玩意儿，一无是处！我严重怀疑食堂采购是不是收了劣质豆制品厂的回扣！还有这米饭，硬的能当子弹使！不知道的以为米粒包金属了呢！”
他滔滔不绝地批判着，成功地将尴尬的焦点从凌曜身上转移到了食堂的“罪行”上。
凌曜悄悄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刘萧是在胡扯，但心里还是有点感激这损友关键时刻的插科打诨。
君平伊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沈彦几乎快吃完的餐盘，又看了看凌曜那几乎没怎么动的白饭，最后落在刘萧义愤填膺的脸上，淡淡地开口：“抱怨解决不了问题。要么向学生会生活部反映，要么……”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凌曜一眼：“下次学凌曜一样，只打白饭，省钱又省心。”
“噗嗤——”吴昕冉这次是真被逗笑了。
凌曜：“……” 感觉心脏中了一箭。
刘萧也被噎了一下，随即拍着桌子：“君平伊！你到底是哪边的！”
一直沉默吃饭的沈彦，此时也放下了筷子。
他的餐盘里干干净净，只剩下被拨到角落的那片青菜叶子，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他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动作依旧从容不迫。
凌曜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他。
沈彦没有看任何人，他拿起自己的餐盘，站起身，对着吴昕冉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慢用。”
说完，他端着餐盘，径直朝着餐具回收处走去。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排队的人群中，没有一丝留恋。
凌曜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盘子里那片被沈彦拒绝的青菜叶，又看看沈彦餐盘里那片被遗弃在角落的青菜叶，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尖。
“行了，别看了，魂儿都跟着飞了。”刘萧的大手重重地拍在凌曜的肩膀上，打断了他的愣神，“人都走了，还演什么望夫石呢？赶紧吃饭！下午还有老王的物理课呢，你想站着听啊？”
凌曜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吴昕冉也吃完了，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君平伊则已经收拾好自己的餐盘，一副随时准备起身的样子。
“哦…哦。”凌曜胡乱地应着，端起餐盘，把剩下的白饭和那片孤零零的青菜叶囫囵吞了下去。
四人走到餐具回收处。
“喂，我说曜子，”刘萧一边把餐盘里的残渣倒进泔水桶，一边用胳膊肘撞了撞还在发呆的凌曜，声音里带着点幸灾乐祸，“怎么样？近距离‘交流’的感觉如何？冰火两重天吧？哥们儿没说错吧？靠近冰山需谨慎，小心冻伤加内伤！”
凌曜把空餐盘重重地放进回收筐里，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抬起头，看向食堂门口涌进来的一**学生，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沈彦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但他心里那股倔强劲儿，被刚才那盆冰水浇得不但没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他揉了揉鼻子，甩开刘萧的胳膊，挺直了背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近乎幼稚的固执：
“冻伤？内伤？那又怎样！他越这样，我越要靠近！我凌曜就不信这个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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