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得离摊子有几步远,又都是穿长衫的读书人,卫英也没指望他们会买。
乍听之下,愣了一瞬又反应过来。她特意从底下抽了张新的油纸,仔仔细细将桃子糕包好,笑道:“就是不知道老爷要多少个?难得是遇上老爷这样阔气的客,我的竹篮子是早上洗过晾干的,要不我给老爷放到篮子里去,也不怕将桃子糕磕碰坏了。”
“好。”
黄举人膝下也有个女儿,可惜远嫁了,一年也见不着一次。
想到此处,他的目光又暗了暗,颤颤巍巍解荷包要给钱。
子敬师兄伶俐,已经数好了钱递过去。黄举人一看,只好故意板起脸训了一句:“为师一把年纪了,还像三岁小儿一样嘴馋,已然是撇了这张老脸,怎么还好意思腆着老脸用你的钱?”
黄举人一把便将银子递了过去,卫英也低眉一笑,再将银子收好,恭敬将篮子递给了子敬师兄,不免叮嘱道:“这桃子糕,样子勉强能看,前儿有位婶婶同我买了几个,回头便说她家的小郎君瞧着喜爱,竟一口气吃了三个,吃多了积食,半夜还起来化了一碗酸梅汤吃。”
子敬师兄受教颔首,谢过她的好意。谨守君子本分的人,也才在此时匆匆扫了一眼她的眉目。
蛾眉未画而黑,灵动异常——再多的,便不敢再瞧了。
“可惜了……”
一道突兀的声音及时拉回了子敬师兄的思绪。
吴秀才陪侍在一旁,也笑道:“我原打算厚着脸皮也要同子敬兄讨一个桃尝尝的,这一回却是我没口福了。”
笑谈是说着的,但目光总在有意无意间落在卫英身上。
这举止,多少是有些于礼不合的。子敬师兄略有不悦,明着说——于姑娘家的闺誉有损,他按下不提。
可惜,吴秀才没有多少眼力见,也不提前告辞。
无奈,子敬师兄开口道:“前些日子落了雨不好外出,我收拾书箱时发现了本古籍,一直想找人探讨一番,谁知今日正好见着了玉平兄,贤兄若有空闲,稍后我便带着书上门叨扰?”
“子敬兄客气了,我也是昨夜读书有了困惑……既然这样巧,那就不敢再劳子敬师兄再跑一趟了,我跟你们回去……”
卫英也不知怎么就说到要去黄老爷家,她将目送着客人远去,正要开口吆喝,便看到了小周和弟弟从自家的巷子里出来了。
众人的面色不大好。正如吴秀才没能买到桃子糕,他们也被张氏拦着不让进家门,遑论去搜集那银子。
卫英没跟着去,心也跟着揪了揪,将剩下的糕点收拾回了县衙。
从大人们零散的对话里,她才知家里那莫名出现的二百两银子,竟是卫三收受的贿赂。
卫英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扶着胸口就要晕过去。
移舟也赶忙是搀着她,没等她解释,卫英便急急同应抒弘说道:“大人,我家爹娘去得早,这几年,弟弟一直是跟着我的……我没读过书,但道理还是懂的……弟弟不是这样的人。
再说了,我家要真和别人一样收了银子,他瞒不过我;这么大一笔银子,我不可能不藏起来。真要藏了,也不会直接放在衣物箱里等着你们来翻。”
卫三在一旁悄悄扯了阿姐的袖子,应抒弘微微一笑,赞赏道:“你说的有理。照你这么说,若是你藏,你会藏在何处?”
“这……”卫英有些不明白,看了眼弟弟和小周。
卫三才小声告诉她:“嫂嫂说,家里男人不在,不敢让男人进屋……大人也没强求……”
纵使雷哥儿童言无忌,说出了卫三家的银子和家里的一样,到底也要看看。
料想会不大顺利,没想到一脸唯唯诺诺的张氏扶着门框,稍有犹豫后小声应对着:“我……我一个妇人,不识字,也什么也不懂……大人要看……能不能请我家那口子回来?”
应抒弘来这一趟,也不是抄家。要看百姓的身家,便是被拒了,也在情理中。巴山在以往的案子是有嫌疑,不过暂且没拿到实证。
谁知,第二日再去,风云突变。
巴山三十有一,因着长年看管大牢,没怎么晒到日头,肤色较他人白了许多,身形也圆润,这会儿坐在椅子上,笑起来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竟也和善客气。
“小人真是……昨儿起夜的时候,摸黑摔了一跤,今日已向衙门里告了假,不想竟劳动大人来一趟……”
说着,强撑着要起来。
“这伤得不轻啊?”刘原早先便瞥了他一眼,右脚裹了棉布,外头用杉木板固定着。
竹椅边还放着一副拐棍,看着是新制的,都没多少使用痕迹。
应抒弘也示意他坐,“不必拘礼,本官就来看看。”
巴山借着刘原的力,单腿蹦了回去,坐下时更是疼得龇牙咧嘴,“辛苦大人了,让大人看笑话了。”
巴山坐回,顺手抬袖擦着额头冒出的汗,还喊着张氏来招待,“孩儿他娘,大人来了,还不快倒了水来?”
“哎……”
张氏匆匆小跑出来,腰上还系着块半旧不新的围裙,讪讪笑着跑回灶房去拿几个干净的碗出来。
巴山还在告罪:“妇道人家,没见过贵人,怠慢了大人……”
若叫黄举人门下的学生见了,只怕要惊掉双目。那日在黄家,是多么趾高气昂,仗着衙门的差事盛气凌人。
张氏端来了两碗水,水波还随着步伐一晃一动的。
“请……”
如巴山所说,张氏扭扭捏捏,头垂得低,手也微微颤抖,连带着那两碗水又翻出朵朵涟漪。
应抒弘只是站着,扫了眼张氏,又看巴山满脸堆笑,便问道:“前几日夜里,牢里有些骚乱,我看记档,那日你也未上值。”
“那日……容小人想想……”
巴山的笑意停滞片刻,又挤出笑来解释,“那应该是三日前吧,孩子发了热,婆娘一个人照顾不来,我告假了。不过这两日都补回去了。”
告假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嫌疑人落网了,他也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应抒弘不置可否,才伸手要去拿水,刘原低头猛咳,巴山也是一脸紧绷,而后赶紧呼出一口气解释道:“大人初来石台县,不知这到了三四月,天时冷时寒的,容易病着。小人不过是摔断了腿,哪里就值得大人特意赶来探病?家里也没什么能招待的,大人嗓子不舒服,喝口水缓缓吧。”
“既然是你的心意,刘原——”
应抒弘不单是接了,还顺道把另一碗也放在刘原的手里,“你也喝。”
分明就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灰陶碗,刘原的腰都矮下去一截。他看看自家大人,再看看主人家,嘿嘿笑着,“大人这……巴大哥也是……都是自家兄弟,这么客气——做什么——”
后一句,几乎要把后槽牙给咬了。
巴山还强撑着要站起来,一个劲招呼着:“大人吃梅子吗?我家婆娘别的手艺不行,腌制咸梅的手法却不错,街坊都要来问一问的……
还不快去抱一坛出来,给大人带着回去?
大人在京中不知道,石台县气候不怎好,五六月吃碗咸梅水,能解暑消渴。或是用咸梅来炖鱼,我小弟家是卖鱼的,回头让他送几条给大人尝尝……乡野法子,糙是糙了些,不过滋味不错。”
话是对张氏说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盯着应抒弘的碗。
张口,喝下去,喝下去……
郎朗青天下,东风拂面过,带来巷子里的桂花香,闻着舒心不少。
二人站着,一人扶着椅手要站起,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渐有癫狂之势。
唇,已抵在了碗沿。
注:[1]诸葛亮《诫子书》
三次元不顺,不过不会坑,会慢慢写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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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一瓮咸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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