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终于彻底驱散了薄雾，金色的光线洒在纪府那两扇厚重、威严的朱漆大门上，门楣上“纪府”两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门前值守的家丁，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却不像往日那般沉稳，时不时紧张地朝着长街尽头张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
一道素色的身影，由远及近，疾步而来。
纪思瑶脚步很快，裙裾翻飞，带起清晨微凉的空气。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昨夜经历火海逃生、官差追捕、与神秘病弱权贵生死相连种种惊心动魄的人，并非是她。
她刚踏上府门前的石阶，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的身影就从门内疾步冲了出来，正是她的大丫鬟春杏。
春杏一张小脸煞白，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显然是急坏了。看到纪思瑶完好无损地出现，她眼睛瞬间亮了，几步就冲到纪思瑶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春杏的声音都在发抖，“老爷…老爷他今儿知晓您昨夜未归！此刻正在前厅大发雷霆！摔了好几个杯子了！夫人和大姑娘也在…那脸色…吓死人了！您快想想办法吧！”她急得语无伦次，抓着纪思瑶衣袖的手指冰凉。
纪思瑶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春杏说的只是“今日天气不错”。她甚至唇角微微勾起，扯出一抹带着浓浓讥诮的冷笑：
“训我？”她语调轻飘飘的，“好啊，我正想听听，我这位‘好父亲’，能训出什么花样来。”
话音未落，她已径直穿过洞开的府门，朝着前院的方向走了进去。
春杏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愣，看着自家小姐那仿佛不是去接受雷霆之怒、而是去赴一场寻常早会的背影，眼底的惊慌瞬间被一种钦佩取代。她猛地一跺脚，再不敢耽搁，提起裙摆小跑着追了上去。
纪府前院，此刻的气氛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两排穿着统一青衣的下人，垂手侍立，个个屏息凝神，头颅低得几乎要埋进胸口，连大气都不敢喘。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檀香的味道，却丝毫压不住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正厅内，纪府当家、左卫指挥使纪无铭，正阴沉着脸坐在主位，厅中一名管事正惴惴不安地跪着，声音低沉急切：
“回老爷，属下已派人去城中各处打探，但未查到二小姐的行踪。”
纪无铭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双目死死盯着管事：“京中各坊、寺庙、驿馆可都搜了？”
管事冷汗涔涔：“回老爷……皆已安排人打探，但至今无任何消息。”
纪无铭猛地起身，五指死死攥成拳，额角青筋暴跳：“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夜不归宿，还让你们连半点线索都摸不着？！整个纪府都是废物吗？！”
“属下该死！”管事连连磕头，额头很快破了皮。
纪无铭怒喝声回荡在空旷厅堂：“去！继续找！她若平安无事，自当带她回来；若有半点差池——你们统统提头来见！”
“是！”管事仓皇退下。
院落中央，纪思瑶步履平稳地走近。晨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斜斜地打在她素净的衣裙上，映得她神情愈发疏冷平静，与这压抑紧绷的环境格格不入。
管家见到纪思瑶，连忙回头冲着正厅大声喊道：“老爷！太好了，二小姐回来了……”
纪思瑶在纪无铭面前几步停下，微微垂首，依着礼数，缓缓屈膝行了一礼。动作标准，无可挑剔。她的声音响起：
“女儿给父亲请安。”
“请安？！”
纪无铭的声音如同惊雷，猛地炸开，震得整个前院都似乎抖了三抖。他向前一步，官袍的下摆带起一阵冷风，手指几乎要戳到纪思瑶的鼻尖，
“纪思瑶！你还知道回来？！你眼里可还有半点规矩，半点廉耻？！彻夜未归！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夜宿在外，杳无音信！你将纪府的脸面置于何地？！如今整个京城，都在看我纪家的笑话！你可知外面现在传得有多难听？！”
“今晨早朝，还有人当面冷嘲热讽，暗指我纪家教女无方！你可知，这是何等耻辱？！“
他怒发冲冠，额角青筋跳动，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纪思瑶脸上。周围的仆人吓得更是噤若寒蝉，恨不得缩进地里去。
纪思瑶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纪无铭暴怒的视线。
“父亲息怒。”
“父亲若真心顾念纪府的颜面，此刻最该做的，难道不是立刻彻查，究竟是何人将女儿‘彻夜未归’这等内宅私隐，如此迅速地宣扬得满城皆知，任人将纪府之耻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而非在此，只一味斥责女儿，放任那泄密之人逍遥自在，继续败坏纪府名声？”
她的话，条理清晰，字字如针，直指核心！将“失德”的焦点，巧妙地转移到了“泄密”之上！
纪无铭被她这番冷静到近乎犀利的反问噎得一滞，胸中怒火更炽！他脸色铁青，指着纪思瑶的手指都在发抖：
“住口！巧言令色！强词夺理！夜不归宿，本就是你失德放荡！是你自己先失了分寸，丢了纪家的脸！一个庶出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当众顶撞你的父亲？！反了你了！”
一句“庶出的东西”，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纪思瑶心上。她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一抹深沉的痛楚和冰冷的恨意被强行压下。内心早已冰凉：果然……在他眼里，我终究只是那个多余、碍眼的庶女罢了。母亲……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您托付终身的男人……
纪无铭显然已不想再听她的任何解释，厉声喝道：“来人！带她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可让她踏出青竹院一步！”
两名身材高大、神色冷硬的家丁立刻应声上前，一左一右站定在纪思瑶身侧，作势就要“请”她离开。
纪思瑶眼睫低垂，掩去眸底最后一丝情绪波动。步伐依旧平稳，脊背挺得笔直，在两名家丁的“护送”下，从容地朝着府邸深处、那个名为青竹院的偏僻角落走去。
春杏连忙低头行礼，快步跟上了纪思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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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青竹院中。
春杏抱着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在纪思瑶房门口踱来踱去，眼睛死死盯着院门方向。
“小姐，快回来啊……姨娘，求您保佑小姐平安……”她几乎快哭出来，眼圈通红。
不知熬过了多少个刹那，昏沉的困意席卷而来，她终于在门边沉沉睡去。
突然——“吱——呀！”
院门被猛地推开！她惊得猛地睁开眼，看清进来的两人——纪嫣然，和一身朝服、神情阴沉如水的纪无铭！糟了，天色已泛白，已经是上朝的时辰……
纪嫣然唇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春杏，你家小姐可在屋里？父亲要进宫，打算顺路送我和妹妹去法融寺为母亲礼佛祈福。”
春杏心中一紧，猛地爬起来，挡在屋门前：“回……回大小姐，我家小姐还在歇息……”
纪嫣然轻轻一笑，眼底闪过一抹阴毒：“哦？我去叫醒她。”
春杏死死咬着后槽牙，扑通一声跪下：“求老爷、大小姐恕罪！小姐昨日身子不适，服了药睡得沉……奴婢……奴婢怕惊扰小姐……”她声音发颤，拼命压住慌乱，几乎将指甲掐进手心里。
纪无铭目光凌厉，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开门。”
纪嫣然心底乐开了花：你家小姐都烧成灰了，你还在这里演呢……
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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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禁足青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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