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B区执行官在一旁探头。柯徒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被分配的“葵原三十着陆场”回来的。他很快意识到,他的出现是一个有力的优势:借此次交流拖延时间。他放松似的长舒一口气,故作轻松地问他:
“你有什么看法吗,青铜漆?”
“你应该做的不是在这解谜,而是找到他本人,当面询问他。”青铜漆有着东方人特有的敏锐,因此他聊天的主题永远是目的。他讥笑着,“您现在需要将其立刻判定为【畏罪潜逃】。”
谁叫他碰上个明眼人。眼看计划要落空,柯徒脑海中划过一道雪亮的闪电。
“青铜漆,请等我一下。”他径直从执行官身旁走过。
“你去干什么?”B区执行官拽住他的袖子,阻止他离开。
“我知道这行德语的意思了。”他回首,声音颤抖得厉害,“骗子从未离开。”
他会错了罗燃的意思,他有着更大的局,而这需要自己的配合。逃避已经无所谓了。他向城镇另一端的通天塔奔去,告别的话语在他耳边闪回。随后,那行德语的含义在他脑海中被伴随着唤醒了。
“如果有一天,命运降下审判槌,我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请到通天塔的顶端寻找我,我将和你完成最后一笔交易。”这是地点。
“Swindler,Unsere Transaktion……”他喘着粗气,默念道。
(骗子,我们的交易。)
青铜漆看着他奔跑的背影,无奈地叹口气,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标记下一行红字,边写边念:
“居民代号023罗燃,判定为畏罪潜逃。负责人:基金会A区执行官。”
一簇强光将Ex330从乌沉沉的地狱中拉回来。他压根没想过自己能恢复意识。
这里是地狱吗?
审讯室的油灯的光亮透过他沉重的眼皮,无情烘烤着他的全身。他虚浮地转动眼珠,喉咙干渴,全身反拷着铁锁,铁锈磨得手腕渗血。小腹的穿透伤被胶水糊上了,肠子在腰里混乱地塞着。宇航员的身体素质让他清醒过来,但他仅只能濒死地苟延残喘罢了。
“我是你的审讯官,编号EX417·帕德玛。”基金会派来的法官穿着厚重的中世纪判官袍,在他眼里像舞台剧的剧服,但这出戏剧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现实。高傲的法官像遇见某种怪物似的上下打量着他,“我有必要向您确认一下,您已经75岁了。”
“不,那是冬眠年龄。据身体衰老程度来看,我才……三十多岁。”他发哑地吐出模糊字符,每调动一次语言系统都在疯狂消耗他为数不多的生命。
法官轻啧一声,尽量遮盖住自己对牛鬼蛇神的科技产物有厌恶,简单粗暴地直白叙述了他的最后几个小时的人生规划:“我们要将‘乌托邦号’调查后进行拆解。日出前,你会被押送至‘德安罗临时大焚场’,和你那些同胞一起带着你们所有邪恶行径下地狱。调查结果出来前,我们会维特你的生命体征。”
“为什么不让我死?”他的脊椎像一条软线,无力地支撑在椅子上,声音断续而嘶哑。
“罪人不配痛痛快快地死去。”帕德玛法官将手里的羊皮纸甩到他的脚边,“请背诵好你的忏悔词,不要上路的时候语无伦次,那是有失礼仪的。”
法官一刻也不愿多待地逃出了审讯室。Ex330止不住地咳嗽,每一次呼吸身体就像被一个又一个弹孔刺穿。一切在现在看来都是如此好笑。他已经没有力气发怒或哭泣了。后悔吗?怨恨吗?他生锈的大脑无法回应,所有的感官都陷入极致的黑暗,全身上下唯一活着的地方就是那颗泵血的心脏。
他被时代抛弃了。虽然如此,他还是英雄。
缩在囚笼里,连舔舐伤口也做不到的英雄。
审讯室外,法官撞见了正往里面走的B区执行官,将他迎面挡下。
“‘乌托邦号’调查结束出来了。”执行官眉头紧蹙,焦虑地捏着太阳穴,目光恼火得像是要跟里面的人拼命。
“怎么,有任何异常吗?如果没有的话,请将人带走吧。”法官淡定地掏出羽毛笔。在笔录本上准备在‘交接流程’那里签字。
“先生,问题可大了。他为宇宙留下了一公斤。”
帕德玛的羽毛笔滑落在地,浑身冷汗地抬头盯着他:“给我把话,说清楚?”
“飞船的重量和四十年前的记载来比,前者少了一公斤。排查后,我们发现飞船上原有的一个自主信号机消失了。”
“能自主环绕地球转吗?”他的声音几乎是颤抖了。
执行官同样惊恐地点点头。随后,他们将手一齐伸向审讯室的门把。
门砰的一声被两个人摔开了。那个半死半活的人依然被拷在油灯下,小肠的胶水干了,奄奄一息地转动眼珠,查找着声音的来源。
“我限你一分钟,说清那一公斤的下落。”
Ex330花了些时间才接收并解码了他的意思。他迟钝地调动无限接近崩坏的记忆,却只回忆起一双无可奈何的眼睛。嘴唇张了又张,发出几声流血的赫兹:
“对不起,我应该听你的。”
帕德玛泄愤似的一拳打在椅背上,示意执行官:“拿水来。”
给濒危的植物暴躁地浇了些水,他的根茎回光返照了些,仅此而已。法官重复了一遍问题,他又溢着血,身体一下一下抽搐,疼痛清醒地折磨着他:“我的……后手。像预定乌……托邦号那样预定轨迹……三十年。”
“破解的方法呢?!”
“特定基站……发送密钥。”
“那鬼东西在谁手上?”法官最后一次冷静地问他。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拒绝回答。眼前发黑,构织物细小而虚幻,连法官的脸也扭曲成一片翻滚的黑白块。
“操。”帕德玛踢倒他的铁椅子,把他整个人往地上抡,把自己的高风亮节也撕去了,法官袍挥舞着发号施令,说着中世纪教士该说的刑话。
这个时代,斯文尔雅、翩翩君子下无一不是暴力的禽兽。他是这些伪装者里做得最好的人之一。他摔门而去,审讯室里只剩下一个半人。
执行官叹口气,对这些暴露本性的两面派司空见惯了。他挑了柄钳子,俯下身准备逼问。
“我不是你们的战利品,不是你们庆祝的香槟。”他的半张脸埋在血泊里,露出一个满是血污的笑容,吐字艰难。随后,他的脖颈拼尽全力支撑起来,全身保持一个蓄力的弧度,接着狠狠撞向坚硬的地板,每一次都溅起鲜血,如此循环往复,在空旷的审讯室里发出震耳欲聋的碰撞声。执行官目瞪口呆,手忙脚乱地撇了钳子去阻止他——
可来不及了。一片猛烈流淌的鲜血摊开,他带着一抹得逞的笑,迎来了英雄自我了断的死亡。这双地球上唯一一个见过地球全貌的眼睛,灰暗地停滞了。
死人不会说话。他不愿意以罪人的名义被钉上十字架,在他所深爱的人民的唾弃下撕扯灵魂,蚕食自己的意志。他在火刑架和铁椅子里选择了自我了断。Ex330,不留痕迹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在一个银白色的小屋里。
一道身影跪在他的尸体前。
“傻孩子,我来晚了。”母神的声音与晨风接踵而至。帕德玛在门旁呆立,显然是没有拦住他。
接线员用手轻轻阖上他瞪得滚圆的双目,口念祷词。垂首的时候,那英伦礼帽上装饰的绸缎便滑落下来,与脸颊重合,从远处看起来像一道血色的泪痕。半晌,接线员起身,嘴角的笑容铭记一个无可救药的悲剧。
“把他挂到焚场去。”接线员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声音,冷漠地说。
帕德玛和执行官面面相觑:“大人,他已经……死了。”
“把他的尸体钉在‘德安罗临时大焚场’上。”接线员扭头就走,飘扬的风衣掀起的一角抽疼了法官的脸,“没有规定说,十字架上不能钉尸体。”
【支线:《潮汐锁定》,Ex330篇·完】
①God wills it,中世纪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产物:圣殿骑士团的口号。
②青铜漆非反面人物,只是一个这个时代里人心的综合形象,现实主义者。帕德玛的塑造则是深化统治阶级的善变形象,讽刺小说中描绘的社会内部的腐朽,统治者凌驾于权利之上的官员们。
附赠粉丝内容(作者叨叨):
说起配角,我还蛮喜欢那个刚出场就挂的伊文斯的。。本来有很多和天才(genius)的互动的,后来太偏离主线就删掉了qwq设定是一个好领导者苗子。如果他平安长大的话,有可能会整治好皇室**现象:可是民众亲手把他们未来的希望扼杀了。
关于路人甲们的额外设定:
青铜漆,从广义的世界观来讲是无性。英文名是(Chen dongle)陈冬棋,青铜漆是工作化名。携带泡枸杞的老干部瓷杯。无神论者后代。
本来还有一篇以截取的新闻形式来表达的文段,后来不想让群众的厌恶在他下船之前就过多地表露出来就裁了。当作阅读彩蛋放在这:
我真的要恶心死了,一个在宇宙谩骂真主的疯子!精神错乱!悖天违理!他应该跪下来咬断自己的舌头,然后用它舔干净释彁神像!他应该被绞死,绞刑架不亲吻他都白活!我求他滚出地球!阿门!
Fin.感谢支持,求收藏!你们的鼓励是我更新的动力!awa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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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无人忏悔的大屠杀狂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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