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枪响,响彻大战殇时期27年的初冬。
他的脑中阵阵嗡鸣,仿佛那枚子弹贯穿了自己。罗燃面带微笑地阖上了眼。血液在诡谲波澜光彩下炸开,天地倾倒,北风逆流。他像一座雕像,轰然倒塌。
罗燃就这样死在了释彁神像前。柯徒双眼发黑,宕机地伫立在他的尸体前,理智疯狂扼制他不要流露出一丝丝情感。血液混杂着汗水与身体的温度,透过晨曦洒下来,被水浸湿,只剩下一片虚假的真实。
众人随即开始欢呼。骑士拥簇他,教皇歌颂他,晨风亲吻他,却把罗燃踩在脚下,恣意践踏着他的躯体。风将他的灵魂飞卷捎走,金色笼罩天空,乌云飞速流转,天青和苍蓝渐渐被浅蓝金取代,村庄城市在地平线尽头苏醒。
英雄总是自我了断。
整个过程,极其迅速又极其残忍。柯徒的大脑在嗡鸣、失序,无法去思考当前的情况,精神世界的哀嚎訇然作响。
我原谅你了,罗燃。
罪人的尸体被砍下满目疮痍的头颅,装进麻袋里来喂贵族的猎犬。教皇极其尊敬地与功臣握了握手,说着奉承的赞美话,企图在政客那里捞点功绩。
“您应当去十字架那里了。”柯徒无表情地松开了手。
“这次异端行动,你的贡献当之无愧。但我们还需要你的帮助。”笑脸面具下,是丑恶的嘴脸、无尽的贪婪和吃干抹净的念头,“请悉数告知,这个偏激的疯子的异端资料都藏在哪里。”
还不够吗?你们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还要把他的皮扒下来做拨浪鼓,肠子扯下来做项链,眼珠剜下来做耳钉,骨头还要剔下来做小提琴!还不够吗,还不够吗?他在你们眼里,到底是尸体还是利益?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迎着初露锋芒的阳光,神像溅上的血开始氧化,不再昳丽明艳,如熄灭了灼灼的火焰。柯徒被眼前的景象刺痛。冥冥之中,有人操控着他的脸部神经,他冰冷的假面瞬间换成一副谄媚的表情,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我知道。包括他的过去、现在、未来,被我们握在手中。”
教皇顿时喜上眉梢,招呼骑士们集合,样子滑稽得和某位小丑一样:“他妈的带路!”
士兵们浩浩荡荡地冲向往生之河。河畔,他虔诚地跪在草丛里摸索着,最后摸出来一个粘满污泥的公文包。
柯徒笑眯眯地将里面的物件一样样摊在草地上:“大人,这是他的生命了。”
一件圆亮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它,像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上供似的举到教皇眼前。
教皇倒吸一口凉气:“时间。”
柯徒的手里,赫然躺着一块怀表,“时间六号”。柯徒的拇指无意识抚过了表盘,无一丝刻痕的光滑触感让他心里一惊,随即脸色恢复了正常。
青铜漆的那把民国长矛在空中划过一道银白色的弧度,就要斩草除根。
“慢着!”教皇抬手制止,长矛在空中停滞。他用牙磕了磕它的金属外壳,细细端详里面走动的时针分针,最后塞进了自己撑得鼓鼓的腰包里,“或许密钥就在里面。我要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诶诶,随便您了。”柯徒紧张地搓着手,“那柯蓝……”
“明天日落前,教堂背面。”教皇回头,摆摆手招呼着,爽朗大笑,“就当你的奖赏了!”
有一个关键性因素没有显现。他不可思议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同时摁住了那块坚实的令牌。
自己一直被当作筹码的东西,到头来只是表面的要挟。没有它,也不会牵扯出错综复杂的命运:爱与死,恨与活,甚至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它重要着,却无意义了。这只能推导出唯一一个结论——
罗燃早料到自己就是最有效的令牌。
他从一开始就预测了自己的死亡。
柯徒的心里被刺痛了一下,眼皮发沉,喉咙也干涩得厉害,像有一把火在灼烧。他有些恍惚,像烙铁一样烫在他心里,烧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痕。柯徒顿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它是每个人在漫长岁月里所寻觅、所渴望、所追逐之物,它上面的血比“时间六号”上要多的多。能拼凑完整自己灵魂深处的那一部分人,它便是最真实、最脆弱——也最刻骨铭心之物。
因为它的存在形式是后路,不是什么博弈的赌注。
“先生,这些异端产物需要运送到大焚场吗?”骑士助手跑过来问他。
“不必了。无须等待大审判,就地结束它们,现在。”
柯徒无表情地下达了命令,静静注视着那轮空洞太阳,一个思想的旋涡。烟火跌到那些书和纸上,被烫出一个个橙红的洞,萎缩,焦曲。细腻的乳白光泽背后的鲜血淋漓,随着那灿烂火花而消亡殆尽,包括它,包括他。
光天化日之下,他独自一人伫立河畔,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生命。四周的寂静让他感到心慌。
“你背叛了他啊。”神父无声无息地来到柯徒身后,教皇的一个幽灵。
“此言差矣,大人。”他微微偏头,一个恶劣的笑颜从乱发里露出,和神父相撞,“背叛也好,欺骗也罢,那都是假象。”
“你和他是同一阵营关系的吗?”
诡异的笑音从胸腔震动到空气里:“您得清楚,我从来都不是他的盟友啊。请不要这个词荒谬地将我同他相提并论。他是最可笑的。”
“……悲剧的角色。”
“柯蓝的生死成为附加条件时,他这个悲剧角色就必须客观存在。”
“除了柯蓝,你谁也不在乎?”
柯徒笑得要溢出眼泪,瞳仁里倒映火灼灼的跳动着,狂热地挥霍着自己的燃料。
“我不在乎,大人!他是如此自以为是,以至于看不透我的内心世界,敌我不分,白白葬送掉自己的生命。
我们的手上终会染满血,但我们只能抉择要染上哪一种。他自傲地选择了神的心头血,妄想由此成为吹响黎明的号角,最终落得个出头陪葬的下场。这般轻浮的人性,是教会得以迅速蔓延的催化剂不是吗,大人?
除了柯蓝和教会,我的世界不需要任何东西了,再也不需要了。但我要除此之外再装下一个他来:依赖他,成全他,与他共享所有秘密,让他以为我是他最忠诚的伙伴,最后再亲手摧毁他。
多么愉悦的谎言啊,这就是‘谎’的本质,这就是骗子。”
“精彩的戏剧值得鲜花和掌声。被操控者永远被蒙在鼓里,所有真情实意都是‘谎’这层膜的分泌物,直到死也未弄清谁是猎手,谁是猎人。”
“是啊,他永远不会明晰其中的奥秘,与楚门有些许共同点——活在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世界里。”
【被揪住的把柄就是一根风筝线,再怎么反抗也挣断不了。只有放风筝的人松手,风筝才能解脱。可是现在,这只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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