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六号”的动工开展了一段时间。许多珍贵的材料都是柯徒帮忙去神之塔捎来的,如铝、石英等。碍于他的稽查员身份,在教堂里出入的他并没有引起注意或怀疑。罗燃虽然很不甘心失去了一个仆役一样听话的差事,但也勉为其难地制作着“时间六号”。
时间汹涌流逝着,湮没了一切声音,达到了恒久的终极宁静。
柯徒在无人的店里擦着酒桶。他看向酒窖入口,腾出手来揉了揉太阳穴:罗燃在里面待了三天了,送到门口的饭转天都是原封不动的。他是不是死里面了,还是窒息了?虽然罗燃说过不要来打扰他,但是他还是出于某种原因试探性地下了窖子。
“罗燃?”柯徒在外面喊了一句,却无人应答。
他用机关打开门,屋子里黑漆漆的,柯徒摸索着打开了台灯。昏昏沉沉的灯光下,罗燃戴着做“时间六号”的电焊工专用的眼镜,歪在满是壁画的墙上,声音随着浓郁的酒味弥漫全房间。
“呵呵,一只金色的阿里山神蝶……哈哈……”
罗燃真的醉了,说着他听不懂的呓语。
他埋着头极认真地阅读着图纸,在灯光的映照下本就消瘦的脸愈加苍白,没扎起来的长头发都跌进了酒杯里。
“为什么不吃饭啊?”柯徒没好气地问他。他一直很看不起这人:把所有的才华都浪费在一个怪物身上的蠢人,不要多管闲事才好。可自己又无处可去,陪他一会儿也无妨。
“我握着它,就像牵着女孩的手一样。”
罗燃不理会他,抚摸着“时间六号”,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微笑,“从我接触它开始,我就不愿意参加任何教会行动了。他们浮夸,吵闹,与我隔着一层沉厚的幕布——他们在舞台上大肆宣传着自己的轻狂幼稚;我看着他们,心情就像一个清醒者看着一群酒鬼。我爱它,向柯罗诺斯起誓。”
“得了得了,这些你上宣誓台再讲也不迟。你为什么喝这么多?”柯徒把他扔在地上的袍子捡起来,拍拍尘土放在椅背上。
罗燃突然放声大笑,像一个用抽象思维发现了宇宙真理的哲学家,护目镜快被颠得掉下来:“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哈哈哈哈哈……迄今为止,柯徒,你问了我多少个为什么?”
柯徒被他吼了一嗓子,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怔住了,袍子顺着椅背滑落。
只见他胡乱捋了一把长发,使劲摇着头像在拼命否认什么,最终深深吐出一口气:“没有意义,所有问题都可以用一句‘为什么’来解释,而“为什么”本身,就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是……”
这与他一向内敛的疯狂不同,冷静的表皮下是出格的绝对理智的不择手段,令人脊背发凉。而是完全暴露的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疯癫。
极端的清醒或是彻底的休克,这就是真实的你吗?
“想要答案吧,那我就给你这个无意义的问题的一个无意义的回答:这样便于我理解‘时间六号’图纸上最真实的方法,毕竟酒精是灵感的催化剂。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个框架,真正的高楼在创造人心中。我只能靠我贫瘠的理解能力和想象能力去补完这个框架,呵呵。”
“唉。”柯徒无奈地叹口气。也许他们就不是一个维度的人。
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斤斤计较地叨叨着:“不行,我也想问你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为什么从一开始,你被揭穿后就直接表明对立面的身份,而不是以竞争关系的同盟搪塞过去呢?这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因为那是故意的。”柯徒像看一个如梦未醒的人一样,翻了个白眼,“举个例子:面对时间嫌疑犯,我亮出身份后,对方有两种选择:亮出自己的保身物或跪下求我。后者的话我会直接报告给教皇。前者除了金银之外的话,如果是对我有利的条件,我会直接和他站到同一梯队——那种东西比教皇的命令可有用得多。
但你是个例外,罗燃。你是独特的生命形势,给我条件太有用了,太让我着迷了,我从未如此渴求。即使你的态度差了太多,但我也妥协了。”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唉,现在的思想太前卫了,无法理解……”
罗燃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引线似的点燃了对面的人的情绪糅杂。
“也许是你的思想太守旧了,罗燃。既然新时间的时代已经到来,为什么不去迎接它呢?顺其自然吧,守着众人厌恶的东西,连自己都被其玷污到令人发指了。”
“我守护的是真理。关于中世纪那些科学家,他们的观点被教会鞭打批斗,以至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那时候,他们只不过把他的言论当作一个恐怖分子的梦呓罢了。人类用了几百年才认可了他的思想,奉他为开拓者和领航者,把所有的荣誉灌到一个死人身上。那么,我可以将他定义成‘从生至死都坚守着令人厌恶的东西的蠢货’吗?不,他只是在某一时代下的披着异端外皮的真理的守护者。相信我,它有一天会像石头包裹的翡翠一样被挖掘出来的……”
柯徒哑口无言地坐在椅子上,狠狠灌了自己一杯酒。
“我今晚要赶工……你留在这儿吧。”罗燃把图纸伸到他眼前。
“罗燃……”柯徒放下酒,哭笑不得地扶着额头,“我不识字。”
“不要你识这些。这里面有一些贵族通用的会意字,对短时间表达巨额的信息量有很大的帮助。你在贵族教会里面工作,应该认识几个吧?”
认得是认得的。于是,金属材料的碰撞声借以掩藏寂寞的永恒,或许并不寂寞——两个疯子共处一室有的只是喧腾。
说是赶工,其实是睡一段做一段。柯徒看着昏昏欲睡的罗燃把一个钟表老化问题修好了,淡淡地讥讽道:
“事实上,你把你所有的才华都浪费在一个异端怪物身上,不、可、理、喻。”
“何为异端呢……清醒者吗?”罗燃装出认真思考的样子,“释彁神只是深梦中的一个精神寄托罢了。他们否认科学的存在,去信仰一个不存在的虚无之物,却不知道是科学带领他们走到这一步的。”
柯徒感觉这些思想正在残蚀着自己的心志,强势地扭转着他迄今为止所认知的一切,诱惑他走向不归歧路。一旦承认罗燃行为的正确性,他仅存的价值观都会支离破碎:“为什么你总是要与神明对着干?”
“Gott ist tot(上帝已死)。”
“什么?”
“我是说,上帝死了。神像头顶的裂缝五年未修,教会口袋里的金钱越来越多。神明怎么会坐视不理呢?”
在昏暗的台灯下,坐着两位沉思的上帝。罗燃看看时间,六点整。晨光将亮,罗燃做了这一阶段的收尾工作,重新扑到床上。酒精给他的兴奋感和灵感已经褪去,他的大脑需要相当长时间的休眠。
柯徒反手就去摸令牌,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收回了手。
反正坐实了时间犯的罪名,就不用再垂死挣扎了。
柯徒揉着昏沉沉的眼睛,正要离开房间时,背后的人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念叨:
“谢谢你,柯徒。”
柯徒愣了一下。迄今为止,除了眼前这个疯子,有过人向他道过谢吗?哪怕鞠过一次躬?
但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了。他将要投身到反科学的洪流中去,在神的脚下匍匐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此期间,有人问过他真正的感受吗?哪怕一次?
这个问题恐怕永远不会有人来解答了。
①剧中人物皆已成年。适度饮酒,未成年人不得饮酒。
②未成年人合理安排作息时间,不得熬夜。早睡早起,从我做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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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将死人冠以天才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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