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C市机场时，沈念初的手指还紧紧攥着相机包的背带。三个月前在父母坟前崩溃的场景仍历历在目，而现在，他竟因为一个陌生人的邀约站在了异国的土地上。
"到了。"
身旁传来低沉的嗓音。沈念初侧头，顾池正慢条斯理地解开安全带。阳光透过舷窗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淡金色的边。三天前在机场重逢时，沈念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提出奇怪雇佣合约的神秘人，竟是几年前退役的游泳名将顾池。
"嗯。"沈念初简短地回应，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至今不明白顾池为何会选中自己，更不明白这份"陪游拍照"的工作为何开出如此丰厚的报酬。
廊桥的冷空气扑面而来，沈念初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突然落在肩上，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瞬间将他包围。
"穿上。"顾池的声音不容拒绝，"C市比预报的还要冷。"
沈念初张了张嘴想拒绝，却在看到顾池只穿着单薄毛衣时噤了声。他默默套上外套，袖口长出一截，残留的体温从布料渗透进来。"谢谢。"他低声说，声音几乎被机场广播淹没。
顾池似乎没听见，径直走向行李转盘。沈念初跟在他身后半步，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顾池宽阔的肩膀上——那里曾经扛起过无数金牌，如今却邀请他这个失业摄影师来拍极光。
"接驳车二十分钟后到。"顾池看了眼手表，"要不要先去喝点热的？"
沈念初惊讶于这个提议，点了点头。他们在机场咖啡厅坐下，顾池点了两杯热可可，还特意要求在其中一杯里加肉桂粉。
"你怎么知道..."沈念初盯着推到自己面前的杯子。
"你博客上写的。"顾池轻描淡写地说，"'寒冷天气里最幸福的事就是喝加肉桂的热可可'，2016年9月12日的更新。"
沈念初的手指猛地收紧，纸杯被捏出几道褶皱。那是他刚入行时写的摄影博客，早已停更多年。顾池竟然翻到那么久远的记录，还记住了这种细节？
"工作需要。"顾池仿佛看穿他的疑惑，推了推眼镜，"了解合作伙伴的喜好。"
沈念初低头抿了一口饮料，甜中带辣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偷瞄顾池的侧脸，试图找出更多记忆中的痕迹——十年前那个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眼角已有了细纹，但眉宇间的坚毅丝毫未减。
"为什么是我？"沈念初终于问出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顾池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敲击，节奏如同秒针走动："你拍的水下系列很好。"
沈念初一怔。那是他三年前的作品，一组关于废弃泳池的纪实摄影，从未公开展览过。"你怎么..."
"车来了。"顾池突然起身，结束了这个话题。
前往酒店的途中，沈念初的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窗外，积雪覆盖的松林飞速后退，远处的山脉在低垂的云层中若隐若现。他偷偷用余光打量顾池——男人正专注地盯着平板电脑上的数据，屏幕蓝光映在镜片上，遮住了眼神。
"预报说今晚极光指数很高。"顾池突然开口。
沈念初回过神来："KP指数6，肉眼可见绿色光带。"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现在才下午三点，云层又这么厚..."
"会散的。"顾池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酒店是栋北欧风格的木屋建筑，大堂中央的篝火台噼啪作响。前台办理入住时，沈念初注意到顾池要的是相邻的两间套房，都带北向阳台。
"301和302。"前台递过房卡，"顶层的极光观测效果最好。"
沈念初刚要接过自己的房卡，顾池已经自然地将两张都收在手中："行李会送到房间。现在三点四十，你需要休息还是直接开始勘景？"
专业术语让沈念初绷紧了神经。他迅速检查了相机设备："直接勘景吧，趁天亮熟悉地形。"
顶楼观景台空无一人，木质栏杆上积着新雪。沈念初选了东南角架设三脚架，动作利落精准。顾池站在他身侧，安静地看着他调试云台。
"测试一下光线。"沈念初说着，对准远处的雪山拍了几张。液晶屏上，雪峰的细节清晰可见，但天空部分过曝严重。他皱了皱眉，开始调整参数。
"有问题？"顾池问。
沈念初摇头："正常调试。"他换了个长焦镜头，对准天际线，"理论上极光拍摄需要等到天黑后，用高感光度和长曝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取景框里，北方的天空出现了一道几不可见的淡绿色光痕。沈念初眨了眨眼，以为是镜头眩光，但那道光痕正在逐渐变亮，如同被缓慢拉开的帷幕。
"顾池，"他声音紧绷，"你看那边。"
顾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起初什么也没有，但很快，那道绿色光带变得越来越明显，在蓝紫色的天幕上蜿蜒流动。
"这不可能..."沈念初喃喃自语，"现在才下午四点。"
顾池已经掏出手机查看数据："太阳风粒子异常活跃。"他抬头，眼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KP指数突然升到7了。"
沈念初迅速调整相机参数，手指在寒风中有些僵硬。就在这时，一双温暖的手覆在他的手上。顾池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胸膛几乎贴着他的后背。
"白平衡调到4000K，"顾池的声音近在耳畔，"光圈开到最大。"
沈念初能闻到顾池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他按照指示调整设置，心跳声大得几乎盖过耳边的风声。
"好了。"他哑声说，按下快门。
相机捕捉到的画面比肉眼所见更加震撼。绿色的光带中缠绕着粉紫色的光丝，如同宇宙中飘舞的丝绸。更惊人的是，那光芒正在迅速增强，很快铺满了半个天空。
"太不可思议了..."沈念初忘记了自己的职业克制，连续按下快门，"我从没见过下午出现的极光！"
顾池没有回答。沈念初转头，发现他正用手机对着自己拍照。四目相对的瞬间，顾池平静地解释："记录工作过程。"
沈念初耳根发热，假装专注于相机屏幕："构图怎么样？"
顾池凑近查看，肩膀贴着沈念初的。他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拂过沈念初的侧脸："右下角可以多留些空间，方便后期裁剪。"
极光突然变得更加活跃，一道耀眼的光束直冲天顶，然后如烟花般炸开，化作无数光点洒落。沈念初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手指在快门上按个不停。
"换广角。"顾池建议，同时从包里取出另一台相机，"我帮你拍些工作照。"
沈念初点头，接过顾池递来的16-35mm镜头。更换镜头的过程中，他的手指冻得有些发麻，差点没拿稳。顾池立刻握住他的手腕稳住，掌心温度透过手套传来。
"谢谢。"沈念初低声说，不敢抬头。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极光表演越来越壮观。沈念初完全沉浸在拍摄中，直到顾池递来一个暖手宝。
"手。"顾池只说了一个字。
沈念初这才意识到自己手指已经冻得通红。他接过暖手宝，指尖不小心碰到顾池的手背，触感冰凉。"你更需要这个。"他想推回去。
顾池摇头，已经戴上了手套："继续拍。"
沈念初看着顾池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可能比他想象的更了解极光——那些参数调整建议，那些恰到好处的装备准备，都不像是临时做的功课。
"你之前真的没看过极光？"他忍不住问。
顾池调试相机的动作顿了一下："看过。"他停顿片刻，又补充，"十年前，在挪威。"
沈念初点点头，没再追问。但当他转身继续拍摄时，余光瞥见顾池的手机屏幕——壁纸是一张极光照片，看起来像是多年前拍摄的。更奇怪的是，当他无意中看到顾池打开相册时，里面有一个命名为"初光"的文件夹，最新一张竟是他在父母墓前低头站着的背影。
极光在天空中舞动变幻，沈念初的心跳却比捕捉到任何绝美画面时都要剧烈。他假装专注于构图，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顾池为什么要用一个专业代拍？为什么选择他？这次旅行真的只是为了工作吗？
"冷了？"顾池注意到他轻微的颤抖。
沈念初摇头："再拍一会儿。"他顿了顿，鼓起勇气，"晚上...还来拍吗？"
顾池的目光在镜片后闪烁了一下："当然。"他说，声音比平时柔和，"这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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