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你薄情无义?”霍劭问。

“是。”裴允之答。

“你求名为利?”霍劭又问。

“是。”裴允之又答。

“你贪图权势?”霍劭再问。

“是。”裴允之再答。

“你觉得老师被陛下赐死,是他活该?”霍劭重重捏着裴允之的手腕,问。

“是!”裴允之依旧肯定。

“我只问你一遍。”霍劭面沉如水,几乎咬牙切齿,“你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

裴允之默默看着霍劭,眼底闪过复杂,他知道,一旦他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可他若不说,以霍劭的性子,日后肯定还会再来找他。

虽然他时时刻刻都想见眼前之人,但绝对不是现在!不能让别人发现他与霍劭私下见面。

倘若宦臣猜忌:“勾结裴琛,心怀异志,诡秘私谋,暗通款曲,颠覆朝纲。”这里面随便哪一句都能立刻给霍劭引来皇帝不必要的猜疑和杀心。

霍劭能于这乱世立足,不是因为天恩浩荡,也不是幸得老天垂怜,而是他手握沛国十万铁骑,沛国疆土由他守着。霍家满门忠烈,若皇帝听信谗言,对霍劭痛下杀手,他定然不会反抗。

所以,霍劭绝对不能出事。

该活之人,必须活。

该死之人,也必须死!

“明知故问。”裴允之侧过脸,又看向地面的雪。

霍劭单手擭住裴允之的下巴,强行将对方的脸扭向自己:“裴琛,你看着我,回答。”

裴允之在皑皑白雪中,微微抬头看进霍劭的眼里。雪飘到他的睫毛上,落进他的眸子,但他连眼睛都未曾眨过,就这么看着霍劭。喉结上下滚了两下后,裴允之缓缓开口:“你曾说会护我一生。”

“霍老将军是怎么死的,你我心里都清楚。你连你爹都护不住,更别说护我周全。”裴允之狠狠咬了自己的下唇,立刻见血。他需要疼痛让自己清醒,任何失态和谎言在谎言,在霍劭面前,都无所遁形。掌心的肉几乎要被他自己的指甲抠烂,裴允之克制着自己的呼吸,道:“霍将军,伴君如伴虎,我做这些,只是自保罢了,我没得选。”

“日后莫要再来纠……”纠缠的缠字被裴允之咽下肚,他换了个词,道,“莫要再来找我,免得让我在陛下面前不好做人。”

霍劭不知何时松了力道,裴允之轻而易举便侧身避开了对方的钳制。

白雪簌簌,随着寒风落在霍劭的发上、肩上。不知谁家的院中种了梅树,有几根梅枝竟顺着巷子的矮墙探了出来,黑乎乎的树杈上零星地开着几朵红梅,白雪重重地压在花上,连傲骨寒梅瓣也在厚雪之下,低垂着。

寒梅不会悲鸣,却很静默。它独自吞下冷与痛,故作坚强,假装冷淡。

枯枝枝生花,点染染苍雪。

裴允之站在梅枝下,同样低垂着眸子。

“呵。”霍劭闻言倏地笑了,“没想到你为了跟我撇清关系,竟然拿我父亲的死说事。你明明知道我父之死是我心中永远之憾。”

霍劭从腰间取出一物。裴允之瞧清那是何物之后,瞳孔骤然紧缩,口中呼出的白气忽地增多。

那是一块双雁玉环,那是他……

“如你所愿。”霍劭在裴允之的视线下,将那枚白色玉环摔在地上。即便地上盖着厚厚的积雪,玉环还是在重力下立刻碎成两瓣。霍劭冷声道:“你我之间,如同此玉。”

裴允之几乎想立刻跪下身去捡那枚玉环。但他不可以!他看着被玉环砸出一个窟窿眼儿的雪地,被咬出血的红唇在白雪中愈发夺目,他努力牵动嘴角的肌肉,扯出了一个难堪的笑,那样子好像冷极了,他颤着唇,道:“好,就依霍将军所言。”裴允之毫不留恋转身便走出巷子。

一阵金光从玉环所在的位置直冲天际,落雪停于半空,周遭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不动,无声无息。

“浮苏,路引说你需要找到三物,想必那玉环应该是第一物。”

浮苏走向金光,弯腰捡起碎成两块的玉环,尝试着将玉环拼在一起。

在两块玉合在一起的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风卷起浮苏与萧九,几息之后,二人便被吸卷进玉环内。

浮苏双脚落地,稳了稳重心,睁开双眼下意识地寻找萧九。

不用找了。萧九此时正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呢……

刚才情况紧急,他自己无意识第一反应就是抱住萧九。毕竟是他提议让对方跟着自己来到这回溯境内,若是对方受伤。自己难辞其咎。

“萧郎,你没事吧?”浮苏不放心地问道,赤瞳把萧九的脸扫了个遍。

“没事。”

浮苏的双手依旧环着萧九,但萧九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也没提醒他。

“我们是不是进入了那枚碎掉的玉环?”浮苏望向周围,发现他们两人正站在临河水边。

“我们还在回溯境内,玉环作为关键物品之一,可能也充当着类似媒介的作用,将我们带来此处。”萧九分析道。他身量颀长,高出浮苏大半个头。此时整个人连同两只胳膊,都被浮苏抱着,不仅如此,浮苏身上的外袍材质粗糙,扎得他的下巴和脖子有些轻微的痛,但这刺刺的痛中,又夹杂着丝丝的痒。他低头垂眸看着浮苏戴着帽子的头顶,视线再往下一些,是对方箍着自己的胳膊,依旧被黑袍遮住……

高大威武的萧九就这么□□瘪细瘦的骷髅抱着……骷髅毫无所察,只觉脑袋空空,眼珠热热……

两人维持着这个怪异的姿势,不算许久……

直到“扑通”一声,浮苏被这不轻不重的声音吓了一跳,松开萧九,转头看向一旁——

只见一个衣着破烂的小乞丐挑着一根竹竿坐在河边钓鱼呢。从背影看,是个非常瘦小的孩子,尤其是露在衣物外的胳膊和腿,皮包骨头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刚才的扑通声,应该是对方竹篓子里鱼儿蹦跶时没发出的声响。

不多时,飘在水面的细线微动,鱼儿上钩了!小乞丐眼疾手快抬起竹竿,果然,一条鱼正咬着钩子上的鱼饵呢。

小乞丐从鱼嘴里抠出鱼钩,转身将自己今日的晚饭丢入身后的鱼篓。

浮苏看着小乞丐的脸,道:“这是……允之?”

“的确是裴允之,小时候的裴允之。”萧九道。

浮苏看着眼前少年时期的裴允之,虽衣衫破烂,面黄肌瘦,但依旧为着钓到一条鱼而咧开嘴露出开心的笑。与此前在雪巷中披着金丝龙纹大氅,浑身上下充斥着绝望狠戾的裴大人形成鲜明对比。

“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才让允之从一个无忧无虑的乞儿变成作乱犯上的一国之相呢?”浮苏喃喃道。

“喏,他的变数来了。”萧九朝着远处一指。

浮苏不解,顺着萧九所指方位,只见河对岸有一个戴着面罩的黑衣人,单手提着一个被绑着手脚的小孩。黑衣人目光如炬,环视四周——裴允之钓鱼的位置正好卡在一堆芦苇中,河畔旁的芦苇丛,是鱼儿时常出没的地方,芦苇很密很高,把瘦弱的裴允之遮得严严实实。而浮苏和萧九则更是不必多说,云隐袍飘浮在两人周身,形成了一个隐形罩,外界根本无法窥得罩内丝毫。

黑衣人再确认周围“无人”后,抬起手臂,将那孩子投入河中,水花溅起,发出巨大的“扑通”声,小孩手脚被束,连挣扎的痕迹也没有,便瞬间沉没在水中。

黑衣人见河面恢复平静,立刻转身隐入林中,如鬼魅一般消失无踪。

这一切都被正在钓鱼的裴允之看到,他早在黑衣人将小孩丢入水中的那一刹那,便在芦苇的遮挡下,蹲身屏息埋入水中,朝着小孩落水的位置游去。

好在今日水流较缓,精通水性的裴允之不消一会儿便救起那个被扔在水里的孩子。

萧九抬手施法,两人脚下生出一团黑色的云,黑云中竟还有细碎且闪着星光的金色,浮苏踩在云上,道:“萧郎,这是什么法术?”

萧九心念微动,云起升空。浮苏原本因为紧张,下意识抓着萧九袖子的手也渐渐松开,踩了踩脚下的“黑金星云”,道:“鬼界竟有这样的飞行法术?”

萧九道:“腾云术罢了。”

浮苏问:“腾云术的云不是白色的吗?为何萧郎的云却是黑金色的?”

萧九道:“配方升级,我这是豪华版腾云术。”

浮苏暗村:待完成这趟活计,他定要寻个地方,头悬梁,锥刺股,多读书,恶补过去三千年缺失的六界知识!

黑云将二人带向河对岸,浮苏看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孩子,道:“这锦衣华服、头戴碧玉冠的孩子,应该就是小霍劭。”

“确实是少年霍劭。”

“萧郎,我猜你小时候,应该长得同他差不多可爱?”浮苏打趣道。

“不。”萧九反驳道,“不仅不像,还天差地别。”

浮苏猜萧九可能不喜他人说他可爱,但也实在想象不出怎么个“天差地别”来,便道:“日后若是有机会,萧郎可将儿时画像画下来,予我看看,我着实有些好奇。”

“自然可以。”萧九道。

裴允之救人速度很快,霍劭还有呼吸,但不论裴允之怎么唤他,霍劭都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裴允之猜测对方腹中滞水,便坐在地上,让对方趴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拍打对方的背。

“咳咳咳——”霍劭咳水苏醒。

裴允之赶忙让对方仰面躺在自己腿上,霍劭睁眼便看见粉雕玉琢的小允之弯着眼看他,耳旁传来裴允之雌雄莫辨的声音:“太好了!你总算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叫什么名字?”

霍劭刚刚苏醒,意识却没恢复,虽然能听见裴允之的声音,却不知道对方具体在说些什么,视线所及,只有裴允之的粉嫩的唇开开合合。眼皮渐重,一句话未说的霍劭再次昏迷过去。

裴允之见对方又昏过去,摸了摸对方的脸和脖子,温温的,没死。

瘦小的他背起霍劭,一步一蹒跚地回到他的住所——荒废破庙。

裴允之将霍劭放在自己的床上,其实就是由芦苇秆混着干草做成的一个睡觉的地方,姑且称之为床吧。

此时虽值夏日,但霍劭落了水,衣服湿透,一直穿在身上估计会生病。他解开霍劭的云纹腰带,褪去华服和鞋袜。随后又拿出自己捡来的一件灰蓝长衫,给对方穿上。并把湿掉的衣物挂在树枝做成的衣架上,放在太阳底下晒。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回到方才钓鱼的地方,破篓子、破竹竿和钓上来的四条肥鱼都还在。裴允之将鱼篓挂在竹竿上,单手挑起竹竿挂在肩上,哼着自创的小曲,道:“走咯走咯,救个小郎君,把鱼喂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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