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闹腾后,进出客堂的裴府丫鬟脸上都带上了喜意。
被六夫人迎进客堂的宾客也越来越多。
六夫人朝郗家众人这边走来,笑盈盈地说道:
“郗老夫人,郗二夫人,郗三夫人,今日事忙,我这里招待不周了,请见谅。”
老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纷纷表示没关系。
六夫人看了看立在老夫人身边的郗月一眼,又笑着说道:
“我三嫂身子不好,出来见客前总要准备得齐全一些,耽误了一些时间,怠慢了诸位。刚刚三嫂身边的妈妈来说,三嫂已经往这边来了,稍后就到。”
老夫人眼风扫过郗月,脸上带了笑,说道:“谁没点不爽利的时候,让三夫人慢慢来,不必着急,老身跑不了。”
六夫人“哎哟”一声,谢过老夫人体谅,又转身去招呼其他宾客。
原本因为裴三夫人没出来见郗家人,对郗家人不甚热络的宾客们,开始陆续跟郗家见礼,表达善意。
毕竟,裴家认下的姻亲,和与裴家有点交情的人家,是不一样的。
齐老夫人见此情形,给郗老夫人一个“你不用担心了”的眼神。郗老夫人对齐老夫人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有丫鬟引着一个着青莲色蜀锦折戟裙的妇人貌美妇人并两个丫鬟、一个仆妇进来。
客堂里候命的丫鬟纷纷行礼,口称“三夫人”。这便是裴三夫人了。
郗月端详裴三夫人,只见她眉间隐有愁容,浑身都透出“担忧”两字,与郗老夫人,郗二夫人,郗三夫人见礼的时候,脸上也没有笑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即便是这样,老夫人也没表现出一点介意的样子。
毕竟,裴六夫人说过,三夫人身子不好,即便略有怠慢,也能理解。
裴三夫人坐定后,老夫人主动与她交谈两句,就拉着郗月的手,向裴三夫人介绍:“这便是我苦命的孙女,郗月。多亏裴家还记挂着她,否则都不知道她还会在外面吃多少苦。”
裴三夫人看向郗月,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便不再看她,脸上颇有些不喜嫌恶之色。
老夫人见状看了郗月一眼,让郗月去同郗月容、郗月秀等人同坐,继续和裴三夫人搭话。
裴三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夫人说着话,二夫人、三夫人插话,她一概不理。
二夫人、三夫人原本也想介绍自己的女儿给裴三夫人认识,见此情形也只能熄了念头,扭头和其他夫人们说话,相携去园子里赏花。
至于是赏花还是赏别的……往年裴家赏菊宴后,总有几家宾客能结成儿女亲家。
裴三夫人坐了约有半盏茶时间,有妈妈进来,伏在裴三夫人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裴三夫人脸上登时露出喜色,对老夫人说道:“老夫人见谅,我有点急事要先去处理一下。”
老夫人能说啥?她和裴三夫人说的话本就不咸不淡的,她每次把话题扯到亲事上,裴三夫人都会拿话岔开,说到自己其他几个孙女,裴三夫人也装傻。
人家出来招待郗家,已经圆了郗家的面子。若是自己再耽误主人家的“急事”,就是不识礼数了。
“无事,三夫人事忙,不用招待我们。我和几个老姐妹许久不见,正好叙叙旧。”
三夫人笑了笑,脚步飞快地离开客堂,眼风都没再给郗月一个。
老夫人看着裴三夫人离开的背影,手伸进袖子里缓缓捻动佛珠。
裴家这门亲事,不能丢。
她又看向郗月,发现郗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裴三夫人的态度并不甚在意。
老夫人心里笑了笑,暗道:“她倒是个通透的。”
郗月对裴三夫人敷衍的态度不在意,并不是她通透,而是因为她的目的本就不在于亲事。
她在等裴司徒见她。
裴司徒给她出了道题,她去把裴十一带回裴家,算是解了这道题。
刚刚那仆妇在裴三夫人耳边说话的声音虽小,但她却听得清楚。
她说的是“十一公子醒过来了”。
所以一直担忧大儿子的裴三夫人才着急离开去看自己的儿子。
既然裴十一已无事,裴司徒就应该来找她了。
果然,裴三夫人走了没多久,又一个仆妇进来,给老夫人行了一礼,又给郗月行了一礼,说道:
“三夫人刚刚走得匆忙,还未曾跟九姑娘说过话,让奴婢来请九姑娘去后面说话。”
郗老夫人又看了郗月一眼,见郗月没有半点惊讶的样子,便说道:
“如此,老身便带九丫头去看看裴三夫人罢。”
说完,她作势要起身。
谁知那仆妇又说:“不必麻烦老夫人,让九姑娘去就好。”
老夫人见状,只得坐了回去,对郗月说道:“九丫头,那你就跟她去看看裴三夫人,记住,要注意礼数,别乱说话。”
“是,祖母。”
仆妇带着郗月出了客堂,却并没有往后宅去。
郗月心知肚明,并没有发问,只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仆妇引着她专挑僻静的小路走,最后停在一间书房前,请她进去,自己转身离开。
郗月敲响房门。
“咚咚咚。”
“进来吧。”
“末将郗月,见过裴司徒。”郗月进门,关门,抱拳行了军礼。
书房左侧最里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占据整面墙的舆图,须发皆白的裴司徒正站在舆图前,背对着郗月。
裴司徒布满皱纹的手指缓缓划过北境与北夷之间的边境线,又在其上一处点了两下。
“十六年前,老夫从这里把重伤的三郎带了回来。你祖父死在这里,你父亲也死在这里,你和小十一的亲事定在这里。没想到,十六年后,你也守在了这里。”
“能为大康子民驻守边关,是末将的福气。”
裴司徒转过身来,看向郗月:“大康军队不收女子,朝廷亦未曾授过军衔与你。”
郗月心里突然涌上怒意。裴司徒,朝廷三公之一,提到北境,说的第一件事,竟是身为女子的她,不应从军。而不是担忧北境能否守住,如何才能在北夷屠刀下保住北境百姓。
她眸色深深,背脊挺直,语气坚定:
“若朝廷看到北境,重视北境,看顾北境,让百姓丰衣足食,让将士们背后有依,郗月甘愿退下战场。
“可既然让郗月站到了战场上,便是朝廷的无能。”
裴司徒表情温和,摆了摆手,说:
“年轻人,别那么大戾气,伤身,不好。”
郗月:“末将只想知道,朝廷为何要放弃北境?”
裴司徒坐到风炉边,取铫子置于炉上,舀水,开始慢条斯理地煮茶。
他指了指对面的席子,对郗月说:
“坐吧。”
郗月没动。
裴司徒看她一眼,手中的动作没停,“你长得跟你母亲很像,但性子却完全不像她。你太过急躁。这种性子,怕是很让穆将军头疼吧?”
“义父不曾说过。”
“他呀,以前在木行之手下当差的时候,就是老好人,谁也不得罪,谁的坏话都不讲,谁有求于他他都帮,十六年后还这样。”
“所以,你们就欺负义父老实,坑害江北军?”郗月的语气很冲,她为义父,为江北军不值。
她的眼眶微红,勉强压抑住的怒意让她浑身微微颤抖。
裴司徒叹了口气,再次指了指对面的席子,说:“坐下。”
郗月双拳握紧,还是没动。
“坐下!”裴司徒的语气里带上不容置疑。
郗月深呼吸几口,拖着僵直的腿坐到裴司徒对面。
她很清楚,她想要的答案在裴司徒这里,江北军的希望也在裴司徒这里。
除了裴司徒,她目前接触不到朝中其他重臣,即使能接触到,恐怕也都不如曾看着十六年前北境被收复的裴司徒能共情北境,共情江北军。
她暂时只能忍耐。
裴司徒给她倒了一碗茶汤,她顾不上吹凉,一口灌了下去。
裴司徒无奈摇头,啜了口茶,问道:
“你在哪里找到小十一的?”
“红袖阁,密室。”
那天夜里,郗月任由裴十一昏迷在密室里,自己跳窗回家了。
第二日夜里,她再次去红袖阁的时候,发现红袖阁被封,姑娘和客人们一个都没见,外面却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官兵。
当时,她隐约听见过里面传出的呼救声,但她的小心谨慎不允许她冒险进去查看。
绘制舆图的地点不能再在红袖阁的密室,换到文会楼的密室也一样,甚至更好——这几日,文会楼的密室除了自己,就没人进去过。
今日裴司徒让俩丫鬟给她出题,她忽然就想到那个在红袖阁呼救的人,就悄悄去把早已饿晕的裴十一提了出来,扔到裴府门前。
按说那么老些官兵守着红袖阁,不可能没人听到裴十一的呼救,但却没人去救人,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故意的,他们就是想让裴十一死在里面。
裴司徒看着她,笑了笑,又问:
“我去过刑部大牢,小十三在牢里大骂一掌把他拍到城门校尉面前的黑衣人,我问他知不知道那人是谁,他说眼睛看着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还说对方身材娇小似女子……
“是你吧?京中女子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手无缚鸡之力。也只有你了。”
郗月:“……大概,可能,也许,是。”
她突然有些心虚,裴十三进大牢有她的一份功劳,裴十一差点被饿死在红袖阁好像也有她一份功劳。
裴司徒饮下最后一口茶汤,说道:
“你想知道江北军和北境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想给江北军解困,就先替我做三件事。”
“您说。”
只要有一线希望,郗月搭上自己的命也会去完成——与她欲去北夷刺杀北夷大汗时一样。
“第一,让小十三光明正大走出刑部大牢;第二,得到我那三儿媳的认可;这第三嘛……”
郗月紧张地等着裴司徒说第三个条件。
“你完成前两件事之后,再说第三件。”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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