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一片静谧。
漫天的飞雪搅得人心烦意乱,抬手看向白茫茫的一片,竟也瞧不出一点光来。
黑云沉沉,没有一丝生机。
枕清面色苍白,她伸出葱白的手指陇了陇身上的衣服,这才漫不经心地看着大监慌张的神情引着枕清前去,越过长廊,走进大殿之内,满殿的人自觉地让开一条路来,使枕清走在最前端。所有人默默注视枕清微微屈身探去,见一人跪下,所有人皆是诚惶诚恐地跟着齐齐跪倒,颤颤巍巍地看向床榻已经久病之人,以及这位极其让太后殿下看中的女郎。
在这宫中,极少人知晓枕清的身世,大家都以为她横空出世,幸得太后殿下照拂。只是没想到事情不按照他们所预期的那般发展,竟也叫这个无名无份的女娘把控着朝廷内外。
这段时日太后殿下病倒,枕清的动作更是雷厉风行,不仅让太后身边的师坤尧与罗长观听之任之,甚至连朝廷中一直表示中立的许家也向她示好。仅是如此,也便罢了,可就连太傅易为之都朝她行礼。
众人的心思逐渐远处,都看向枕清,而枕清的思绪早已经凌乱,事情发展到这般模样,是她从未预料到的。
自从禹王逝去,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俨然到了没有办法把持朝政,批阅劄子的地步,仿若只要有一个人出现,能接住她手中的事情,她就能撒手人寰。
而在此时出现的枕清就成了一个“倒霉蛋”,也可以称作为“幸运儿”,是旁人艳羡不到的殊荣。
枕清也疑惑太后殿下为何独独选了她,直到太后殿下说出自己与禹王、先皇三者的关系,枕清才明白,原来是因为禹王的原因,所以给了她几分怜悯,给了她旁人从未站过的高度,而这怜悯在这大厦将倾中变成裹挟的压力,这无所适从的高度变成了枕清独有的束缚。
太后看出枕清的不满,甚至隐隐有对抗之势,她拖着疲乏的身子深深望着她,语调沉缓:
“枕清,我选你绝不仅仅是因为禹王,更不是因为对枕家有愧,是因为你与我一样,我们都是女子。现如今朝局虽然在我的掌控之中,可是世人总是对女子颇有偏见,觉得我们目光短浅,难以堪当重任。可我们真的不如那些男人吗?我不信,我相信你也不信。
“所以从我开始,到你这里,再到这世间万千女子之中,总会有我们的一席之地。女子可以不被束缚于闺阁之中,可以科举;成事不必依附于男人,拘泥于宅院;更不必为了生存,仰人鼻息;为其蝇头小利去与之争风吃醋,蝇营狗苟的磋磨一生。纵然世道艰难,我们也一定要有旁人未有的意识,更不能轻言放弃适逢其会的权力。”
她说到最后,好似有些说不动了,她忽而呕出一大片血,望着枕清的神情带着长辈中的不忍,却又久居高位者的强悍,她沉沉阖眼,不忍望看,她继而狠厉道:
“你要答应我不让大启陷入外邦手中,会稳固朝局。若违此事,你身边的至亲好友终其一生不见平安,死时不得善终;你至亲至爱永生永世不得所爱,身与名俱灭;而你被朋友欺骗,被家人抛弃,被爱人厌恶,一生伶仃,苟且偷生,受人眼色,以卑微之躯妄想求存,最后却被一群罪大恶极的小人审判赴死......”
这样的毒誓,纵谁听了都觉得残忍恶毒,枕清身形摇晃,冷笑地望着她道:“殿下真是好手段,前方的义正言辞让我几欲落泪,后边的毒誓令我心中大恸,你口口声声说为了世间女子,那么我想问殿下,这其中的女子到底有没有我?”
太后忽地抬眼,顾向枕清的冰冷的神色中,心中顿时冷意渐起。
她没想过枕清。
枕清垂眸看着太后一副快死的模样,嘴角勾勒出苦涩的笑容:“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究竟愿不愿意,殿下或许真的不太了解我,我这人最讨厌别人逼着我,我依旧是那句话,我不愿意。”
终是太后妥了协,她喃喃道:“你就当救救大启,想想禹王......”
许久后,没有得到枕清的回应,她眼角泛起泪花,以前的她也不是这样的,怎么到了这个年纪,这个位置,一切都变了。
她好像再也不是如花似玉的女娘,而是万人嫌恶的毒妇太后。
明明也有那么明媚如春光的年少时候,只可惜她也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她轻声说:“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这样,他到死都希望你平安快乐,我也希望你如愿以偿。枕清,你走吧,出宫吧,再也不要回来。”
枕清并不是真的会放任大启分崩离析,只是她不喜欢这样的云嘉颂,以及这样的方式。
她听罢,转身出了殿门,却被门口所站着宁千渝搅乱了心神,她慢下脚步,没有疑惑,没有质问,回首去看床榻之人,那人俨然行将就木之相。
日薄西山,承天门宵禁的钟鼓声敲响。
这一次,太后赌赢了,赌赢了枕清的心软。
枕清的脚步重新迈回了大殿之内,她冷声道:“我会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这一日,太后殿下是清醒的,她察觉到枕清还没有正当的身份,当即下令空降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头衔,让枕清做到监察百官的重任。
枕清明白,自己一旦坐上这样的位置,她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先前她迟迟没有答应,是为了能与江诉隐居,远离纷争,可一旦踏入朝局,她势必要得罪许多人,即使日后放手权势,也难保全身而退。
她神情凝重恍惚,她好像又对江诉食言了。
可是她嘴角轻轻一笑,并没有惧怕,江诉会理解的。
希望大启升起的日月照亮世间每一处暗香。
殿内的云嘉颂依旧迷离,殿外纷飞的白雪未停,屋内乌泱泱一群人盯着枕清的背影,暗自琢磨。
朝廷的党派关系本就错综复杂,更不论去信服一个女人。可是枕清楚的关系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更多,她不仅提携了大理寺里的万思与花明,更是直接让包启元坐上了鸾台,还将盛松言调回长安,坐上了中书省的头把交椅。
如此几经波折,朝堂竟然有一大半的人都归属于枕清那边,更遑论当初太后与禹王留下来的人。
太后殿下已经到了病情沉笃的地步,她半梦半醒中,又看到了枕清,她缓缓抬起手来,想要如同长辈般轻轻抚摸枕清的面颊,却发现自己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她只好退而求其次,稍稍抓住枕清的衣袖。
枕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为首的侍女轻轻推了推枕清的手臂,让思绪飞走的枕清微微一愣,她旋即反手抓住太后殿下的手腕,宛若最亲密的人,微笑着问:“殿下,你想说什么?”
现如今的云嘉颂早已经糊涂了去,她什么都记不清,记清的时候,也早就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
她的目光迷离,恍恍惚惚地想在这一生,无论是文征还是祉郢,他们注定要留在她的记忆里,用“我喜欢你,终不负你”这个利用哄骗自己一生了。
云嘉颂张了张唇瓣,却没有人听见声音,枕清俯身,她究竟是在想着谁,是错过的禹王,还是陪伴十余载的先帝。
枕清启唇问:“殿下说什么?”
皎月浮于眼前,一切过往皆是思念。虽已失去,仍见那春风吹动的缠绵。
云嘉颂虽笑着,却说:“我想回家,我想哥哥了。”
枕清浑身一颤,她逐渐感受到手中的人全身僵硬,犹如冰块般冷,她也被冻住了,竟然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身旁的宁千渝提醒她,枕清刹那回过味来,她立即站起身,跪在太后殿下的床榻边上,旁边的大监眼疾手快地露出悲哀的神情,尖锐的声音传遍整个宫殿。
“殿下薨了。”
满殿顿时发出一阵嘤嘤哭泣声,格外悲痛,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碎掉。
太极宫的承天门的高阁之上,震慑的鸣钟,响彻整个耳际,叫人长久浸在哀恸之中,久久不能回神,她抬头看向外边的天色,下起大片的雪花,她如同提拉着的木偶,僵硬地问宁千渝:“准备好了吗?”
“一切妥当。”宁千渝道。
大监发出哭泣的声音,好似才想到什么,他小心翼翼问道:“枕女君,殿下究竟说了什么?”
枕清缓缓站起身,两侧的侍女见状,当即扶稳了枕清的身子,枕清一副沉浸在悲痛万分的情绪之中,道:“殿下命我辅政,也留了旨意,照旨意宣读吧。”
世人皆知圣上是为傀儡,前段时间说裴凌云的孩子裴聿怀在郁华隐手中,不少人觉得枕清这是要么要挟圣上,要么就想把控裴聿怀。现如今谁也不知道枕清是如何想的,只知道枕清是有绝对的话语权。
大监宣读的旨意还没有开始,外边的人忽然难受道:“圣上在回宫的途中遇刺,如今性命堪忧!”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当即要指着枕清骂:“你真是个恶毒的女人,居然敢谋害圣上!”
枕清目光犀利地看着那个人,她嘴角勾出轻蔑的笑容,眼神渐深,仿若掉进一个深渊之中,叫人不敢直面。
“哦?何以见得此事是我做的?凡是都要讲究一个证据,倘若凭借一张嘴就能污蔑人,那还要大理寺与刑部何用?!”枕清冷声道,“你隶属刑部,怎得会如此说话?凡事竟不经脑子,我看你也是年纪大了,糊涂了,辞官回乡吧。”
被讲的官吏面色苍白,呼吸一顿,他指着枕清,半晌没开口。
杀鸡儆猴的事情,这位女娘做的可不少,现如今的手段已是手下留情。所有人都不敢多言,最后登基的人也只能是这个极其容易把控的裴聿怀。
所有人都沉默无言,却也默认了这样的行径。
举国哀痛,郁华隐经过此次,终于能堂堂正正地牵着裴聿怀走进皇宫之中。
其实枕清知道圣上不死,郁华隐定无翻身之力,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想过动手杀了圣上,此次的行径所有人都觉得是枕清下的毒手,但枕清并没有暗中让任何人去刺杀圣上。她曾怀疑过是否是郁华隐,可郁华隐在长安之中并无势力,自然不可能是她有所动作。
这人看似是在帮着枕清,其实是将一切苗头都对准了她,毕竟所有事情是她坐上了渔翁之利,大家一定认为是她。
既然如此,那便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手段残忍恶劣,恐惧于她的动作,坐实这个恶人身份,倒也无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