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天回地转春犹在(二)

年关将至,又过了新的一个年头。

枕清已经快忘了这究竟是第几个年了。她看着宫内张罗布置,张灯结彩,一切都在一片喜色之中。

她走在长廊之下,想要去往藏书阁中,身后宁千渝捧着汤婆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身前突然出现了一人,她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江诉,驻足凝望,江诉带着清洌好闻的气息,令她失了神,直到被抓住了手腕,才堪堪回神。

江诉温柔笑着说:“今日你还要留在皇宫内,要不跟我回江府去?”

最近几天,长安城中经历了热闹繁华的景象,逐渐归回寂静。朝中也休沐,进皇宫的官臣寥寥无几,都在家中陪着孩子长辈。

之所以现在还能见到江诉,大概是因为江诉真的想他们两能在一起过一个好年。

枕清回头想要去看宁千渝,却见不到人了,不知道是何时走的,她无奈叹息一声,没有看到旁人,也就容许自己放肆一回,不与江诉装作不合的样子,反而牵起他的手,道:“先陪我去藏书阁吧。”

落雪无声,江诉与枕清一起走在雪地之中,枕清走几步就看几眼江诉,从几处白雪,看到满头白雪,两人终于停在了藏书阁前。

枕清踮起脚尖仔仔细细抚开他的肩膀上的雪,笑着问:“江诉,我们这样,也算共白头了吧?”

江诉能感受到枕清在他身上留恋的目光,就好像是最后一眼,格外珍重,就如同上一次自己引诱枕清去河东,自己去找兰州刺史报仇那般,孤注一掷,绝不回头,却又对身旁的人念念不忘地挣扎。

即使他不知道枕清这是什么意思,可又隐约能猜测到,枕清大抵是发现了什么,想要自己一人去把这件事完成了。

“不算,这样怎么能算白头呢?”江诉将枕清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捂暖,“枕清,我们成亲了,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郎君,你别瞒着我,让我也知道吧,不要像薄娘子一样。”

不知道为何说到薄娘子,枕清心中一颤,她深深看着江诉,江诉非常非常认真地说:“你如果死了,我也活不了。所以,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活着。这个世上本就无我所留恋的东西,唯有你,枕清,唯有你。”

枕清失魂落魄地垂眼,她扯出一丝笑容,放开江诉的手,一下子冰冷的气息好像钻了空子,顺着指尖,遍布全身,让她如坠冰窖。

她形如傀儡,魂魄游离在外,只能靠着身体上的记忆,一步步上了阁楼,她停在一处薄册上停留,是当初自己故意放在这里的枕家几百人的花名册。

抬手将册子抽出来,放进自己的袖子中,回头看向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江诉,笑着说:“我好了,今夜,我跟着你回江府。”

江诉静静凝望着枕清,他忽而问道:“难道不需要和太后殿下说一声?”

枕清说:“不用了,昨日才找过她。”

江诉拉过枕清的手,他有许多话都堵在喉咙中,没有开口,也没有询问,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地握住。可是枕清被江诉的一反常态惊扰了,不知道为何,心中不免升起前所未有的慌乱,就好像是隐约被江诉发现了什么,又像是自己的心虚与害怕。

回到江府,也是热闹景象,江诉带她先见了老管家,老管家似乎知道她与江诉的关系,满心满眼地都喜上眉梢,完完全全把她当作府中的女主人看待,甚至还给她说起来家产,以及存库的钥匙,令枕清啼笑皆非。

看来江诉也没跟这位管家说她的身份。

这也只是那么一点的小状况,这几年江诉一直在外,也难为这老管家一人看着这江府。

枕清听着,时不时回以一笑,走过大堂,忽地见到羞赧不知所措的邓跃与张飞飞,还有身旁一言不发的牧青。他们几人大抵是第一次在长安过年,枕清笑着说:“今日没有外人,就当在陇右时那样。”

他们都应了声。

吃完晚饭后,枕清看着阁楼中的景色,她忽而道:“我要出去,江诉。”

江诉知道枕清这一晚都心不在焉,他说:“我陪你。”

枕清想要去找沈昌砥,也有别的事情想要跟沈昌砥解决,这件事太过冒险,倘若让江诉知道得越多,那么就越危险。而江诉也一定不会让她以身犯险。

她本能地想拒绝,却好似被江诉看出了内心,她开口说:“原本想要去看看外边终究是怎样的一番景色,但想着家家户户都在过团圆热闹的日子,倒也没有意思,雪天路滑,天色又渐黑,还是不去好了。”

枕清这般话说得客套,江诉也知道她在掩饰,他直白说:“枕清,你在说谎。你想要去见谁?”江诉说出一个人名,“是沈昌砥么?”

听得枕清心头一愣,暮昏之中,枕清慢慢红了眼。

江诉痛恨极了枕清对自己这般隐瞒,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扔下。上回她连续召见了三个人,将包改常说服,让谢长均开始谋划,令秋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这是想把沈昌砥身边的人逐步瓦解。

那么后面,后面又想要做什么?

背着他私自动手去杀了沈昌砥?

枕清被江诉抵在床角毫无退路,右手的手腕被紧紧环住,她只能费力地用左手将手隐藏,颤抖的手死死握住那一本孤册,以及藏在袖中的匕首。

可这时,江诉却停了动作,松开了手腕,修长的手指从手腕滑下,穿过枕清的手指间隙,轻轻扣住。

江诉将头埋在她颈窝间,闻到了淡淡的芳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一如那时在凉州第一次的亲密,是那么青涩甜蜜。江诉侧了侧头,离枕清的耳垂又近了一些。

“枕清,你不要骗我,也别抛下我。”

青年的目光在黑暗中异常清澈,用一种低沉颤抖着的声音。

不同于江诉行军作战时的那种威严,是一种难以言说却又格外残忍痛苦的声音,偏偏又夹杂着原本的清冽。

枕清被耳畔的温热气息挠得不安宁,再加之刚才的那句似是在她心中埋下了深深的种子,这是她爱的人的卑微请求。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请求,枕清已经反悔了好几次。可是她不想让江诉陷入朝中的泥潭沼泽,险恶前行。

在沉思纠结间,她袖中的匕首与册子,在她放松警惕的刹那间,滑落到床榻上,发出沉闷的碰撞音。

枕清觉得这种声音异常刺耳,有种心也随着重重掉落的感觉,更似这把匕首狠狠扎进她软肋的撕心裂肺。

她猛地看向江诉,眼中浮起水雾,江诉却没有去看她掉落的东西,好似全然不在意,趁她分身之际,牵过她的左手,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是青年的一场阴谋,是那么自然,就像以前让枕清信任依赖他那样。

原来今晚,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也从未想过让她去见沈昌砥。

她心中一凉,江诉远比她想象中的可怕,也比她所想的聪明。

“倘若我没有改变你今日的想法,你是不是要去杀了沈昌砥?凭借一本枕家的册子,让他回心转意地对你产生那么一点亲情上的怜惜,还是说你凭借着一把匕首就能把他杀个干净?又或者你也想像薄娘子一样,在他面前要把这条命还给他?”江诉实在不知道她究竟如何想的,又是否真的想过他。

这么久以来,他所有的目的,动作,都只想要一个枕清而已。

他对枕清向来温和,今日是为数不多的恶语相对。江诉冷笑道:“一个从小就能在你身上下毒,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生孩子在自己眼前自刎的人,你妄想他在你身上能有什么感情?枕清,你别犯傻了,你只有好好活着,才能不辜负你自己的一路艰辛。”

“可是我好痛,我真的好痛。”这么多日以来的积压,让枕清溃不成军,她突然痛苦地笑了出来。

这一生都好似过得荒唐,如同黄粱一梦。明明一直在追求的真相,变成了要杀死的真相,明明一直在守护的人,却又都死了。

她想要保护的师父与阿耶,想要渴求的亲情,寻求的真相,都没有了。

她每说一句,就如同刀刃划开她的皮肉,锤子打断她的肋骨,字字泣血:“我不甘心,我痛苦、憎恶!凭什么我们所有人都被他当成狗一般戏耍,看着我们这样,他很开心,很高兴么?我偏要他也要感受到我的万般难受!江诉,我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你别拦着我!”

她已经被仇恨失去理智。如此状态,如此模样,江诉怎么敢让枕清去。他怕枕清跟薄映禾一样,更怕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枕清见状,深吸一口气,悄悄摸上旁边的匕首,江诉反应过来,当即要抢,顷刻间,忽有飞出血迹,滴溅在棉被上。

是枕清手臂因尖锐的匕刃而擦出的伤口。

在下一刻,江诉在枕清平静的眸光下,当即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两道与之同样的伤口,枕清心中颤痛,仿若比自己的伤口还要痛上百倍。

她受伤的次数多了,也就没那么怕疼了,可是她会怕江诉疼。

原来看着喜欢的人受伤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

枕清没顾得上自己的伤口,眼中的泪掉个不停,她怒道:“你疯了!”

江诉冷声道:“我是疯了。枕清,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若是你在自己身上划出一道伤口,那么我在我身上划上两道,倘若你敢与沈昌砥同归于尽,那么我在见到你尸首的那一刻,我当即自刎,陪你下地狱。”

“江诉,我恨你!”枕清突然挣扎着咬上了江诉的肩,小声啜泣道。

江诉全然没有因为自己破坏了枕清的行动而感到自责,更没有觉得自己为了能让枕清冷静下来,而在自己身上划出伤口而内疚。

他任由枕清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最后,他也轻轻道:“枕清,我也恨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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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江水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