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仪殿内灯火通明,少帝陈宁颓坐在高台石阶上,目色恍惚。
他回忆起那年大婚之夜时,揭开红云纱,她抬眼看向他时,一双纯粹而沉迷的狐狸眼。
而方才的她,冷漠决绝,与大婚之夜截然不同。
到底是因为淮安侯,还是因为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他百思不得其解。恰于此时,一位身着宫装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恭敬地俯身行礼,将盛了甜粥的托盘呈至他的眼前,柔声道:“陛下还请顾惜自己的身子。”
看清来人,陈宁眸色渐冷,“不是让你没事别出现在合宣殿以外的地方吗?”
云苏微微抬起头,端详着陈宁微蹙的眉宇,在对上陈宁的眸子后,她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忙又垂下头去,小心答复道:“奴婢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冷酒伤身,您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如今又是深冬,奴婢自作主张给您熬了粥,请您多少吃点。”
她匍匐在地上,将头埋得很低,不敢再去看陈宁,只露出那被挑断了经脉裹着玲珑玉带的一双手瑟瑟发抖。
陈宁满意地点点头,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云苏,你在陆家老宅,与皇后相处得久,在你看来,皇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云苏庆幸自己低着头,是而陈宁看不见她眼底的闪躲,她回道:“娘娘谦和大方,就算是对待我们这样的下人,也是十分客气。”
只是她刚答复完,就被陈宁猛地拽起下巴,逼迫她对视上陈宁一双充满怀疑的眸子。云苏害怕得闭上眼,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自陆家老宅被带回宫后,被陈宁养的暗卫严刑逼供最后挑断经脉丢弃在合宣殿暗室的样子。
世人都以为她死在了乱葬岗,而她仿佛必须感恩戴德少帝的不杀之恩。自那以后,她就非常害怕陈宁,更不敢如此对视上他的眼睛。
陈宁冷声命令道:“把眼睛睁开。”
云苏这才小心睁开眼,一双眼充满畏惧,陈宁见状,手上力道松了几分,手缓缓上移,抚过云苏侧脸,他缓和语气道:“云苏,朕且问你,陆老夫人死的那天晚上,朕分明嘱咐你留下皇后好好待在院子里,为什么后来,杨诚与皇后会出现在陆老夫人的院子,撞见元培?”
云苏只好答复道:“奴婢尽力挽留,只是皇后娘娘是个重感情的人,她猜到陆老夫人会有危险,一意孤行,奴婢阻拦不住,只好请杨将军跟上去,保护好皇后。”
陈宁冷笑道:“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你不仅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还暴露了自己暗卫的身份。”
“云苏,如果不是皇后离开,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暴露了自己练过武的事实,朕与你,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所以现在,你还要袒护皇后,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陈宁的话,远比外面的寒风更为凛冽刺骨,灌进云苏的身体,一遍遍消磨她曾经深入骨髓的爱意,如今,她终于可以十分平淡地回应陈宁,“奴婢不敢欺瞒陛下,所言句句属实。”
陈宁松开手,站起身来,冷声道:“你应该庆幸,朕怜悯你,留下你的命,原谅了你曾经对朕最大的欺瞒。”
南国使团落脚于鸿胪客馆,萧昭回到此处,安顿好萧钰后,先是接见了随同萧钰一道出行的廷尉正褚义,安排好馆内事宜,而后闭门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照顾萧钰。
等到第三日傍晚时分,萧昭正于楼上厢房用晚膳,却听楼下街道议论纷纷。
“这北汉怎么会在这时候遣派使团来?”
“这马车捂得严实,也不知道这次来的是谁?”
“看这阵仗,应该是个大人物。”
萧昭起身来到窗栏边,将窗户推开出一条缝隙,好仔细查看窗外街景。此时已是黄昏,天际最后一道晚霞斜铺满整个街道,一列车队缓缓自霞光中驶来,为首的黑楠木马车以四匹马相配,门窗紧闭,只有马车驶进的八个鸾铃声可见一斑。
萧昭心下一紧,八个鸾铃。这样的车架配置,只有帝王或东宫才有,来人不是元翕,更不会是胤帝,难道是北汉太子刘承胥?
萧钰到底是何身份,为什么会惊动刘承胥?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倏然跌落谷底,期待落空,萧昭收回眼,将窗户阖上,回到萧钰的床榻边,望着萧钰苍白的面容,她不禁叹息道:“阿钰,你到底,在谋划什么?是什么东西,可以舍弃姐姐,舍弃你的命呢?”
而没过一会儿,书雁小跑上楼,径直推开门,方寸大乱道:“娘娘,北汉太子殿下说是要留宿此处,您看……”
萧昭明白书雁的顾虑,虽说她以皇后名义宿在鸿胪客馆,却对南国使团里的人下了死命令,不能让人知道她整日都待在萧钰的屋子里,这样于她的名声有损。而一旦北汉的使团也住进来,那她就没有更多照看萧钰的机会。
念及此,她站起身来,整理好衣冠,疾步往楼下走去。却在还有几个台阶时,放慢了脚步。
她看见大堂正座上的人穿着一袭蹙金玄衣,头戴及腰黑纱幂篱,虽背对她坐着,肩背却可见得比刘承胥宽厚不少。
在分清这一点后,她的心绪起落不定,一时间,脚下的台阶仿佛成为万丈深渊,她屏住呼吸,不敢再往下走一步。
大堂寂静无声,而她停顿下来的脚步很快引起了来人的注意,他转过身来,隔着幂篱下的黑纱,他看见她一张未施粉黛、清瘦许多的脸。
这张脸倔强倨傲,眼底却萦着无法掩饰的悲痛。他垂下眼,心底设想过的千万句话一时间竟无法开口。
倒是她先开口道:“殊不知,是太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她的声音听起来端庄大气,没有人知道她只要再多说一个字,她就要将涌动的情绪暴露于她掩饰得体的声线之下。
他站起身来,遥遥向她见了个礼,“请娘娘见谅,孤,偶感风寒,只好以黑纱覆面。”他的声音听起来确显沙哑,也不知是不是北汉的天地太过寒凉,让他本就苍凉的心境更显悲怆,声线也因此改变。
萧昭脸上堆起一个笑,收敛好情绪,她终于走下台阶,询问道:“殿下此番突然来访,不知是否已经提前向鸿胪寺递交文书?所来是为何意呢?”
他答复道:“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向鸿胪寺说明来意,怎么,您贵为皇后,贵国陛下没有向您说明此事吗?”
萧昭脸上仍挂着笑,注视着黑纱之下模糊不清的轮廓,云淡风轻道:“本宫与陛下鲜少谈及国事,夫妻之间,自然以情谊为重。”也不待他回话,萧昭对身旁褚义道:“劳烦褚大人为殿下整理好房间,招待好贵客。”
交代完后,她对他微微服身,道:“本宫尚还有要事需要处理,不能陪殿下用晚膳,殿下还请自便。”
他伫立在原地,而她早已经走远。
书雁跟在萧昭身后,一直到萧昭回到房中,方才小声问道:“娘娘,奴婢记得,北汉太子常着白衣,这次倒是反常。”
萧昭扶着桌缓缓坐下,情绪久久不能平复。就连书雁都看得出来,他就是故意的,一遍遍撩拨起她的情绪,他就是想看她失态,可她偏偏不会如他的意。
见皇后许久都没有回话,书雁为萧昭倒了盏热茶,关切问道:“娘娘还好吗?”
萧昭冷静下来,看向书雁,嘱咐道:“有两件事情要麻烦你去办。第一件事,既然他们事先已经向鸿胪寺说明来意,那就是有备而来,你去查一查,他们本来的来意,本宫隐约觉得,阿钰这次的中毒,本就是他计划之中的事情。第二件事,本宫要单独见一见这位北汉太子,需要借用一下你的身份。”
萧昭打听到北汉太子的住处,才过子时,她就穿着书雁的衣裳走出房间,或许是书雁事先安排,萧昭一路走过去,竟然畅通无阻。
他的门口连个看守的人也没有,萧昭并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进去。
眼前漆黑一片,只可以闻得见淡淡的雨后清泉之下的松木香气,那是刘承胥常用的香,萧昭迟疑片刻,还是寻着夜色走到了内间。
床沿帷幔重重地垂下,借着月色,可见床榻上一个模糊的人影,萧昭站在床前,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深夜叨扰,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如今阿钰仍然昏迷不醒,太医说,他很有可能会因此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如果这一切都是你们计划之中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他付出这么多也要去做。”
“如果你坦诚以待,我或许,可以考虑给你们提供帮助。”
“毕竟,阿钰对我有恩。”
萧昭说了许多的话,却见床榻之上的人没有丝毫动静。她不禁掀开帷幔,以指尖轻戳床榻上露出于被衾外的一只手。没曾想,那只手竟像是触电般,很快收了回去。
床榻之上的人披着被衾,懒懒起身,借着月色,打量眼前萧昭。他笑起来时,凤眼之下的泪痣生出摄人魂魄的花来,让萧昭怔在原地,无地自容。
他淡淡开口道:“小妹,身为女子,可要学会矜持。”
萧昭掩于袖中的手缓缓攥紧,她意识到中了两人的计,只是她打心底里惧怕刘承胥,并不愿多与他周旋,只好转身就要逃。
却又被刘承胥唤住,只听他道:“我们才是一家人。姐夫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你想不想知道,元翕去了何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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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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