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声“不想”,如同投入冰湖的火种,温暖不了整片湖,终究被冰冷的现实吞噬。
沈清弦靠在厉烬怀中,感受着那坚实胸膛传来的、几乎要将他融化的滚烫温度,听着耳边那斩钉截铁的“生死不论”,理智在情感的洪流中载沉载浮,几乎就要彻底沉溺。
但就在那一刻,父亲凝重疲惫的面容,皇帝冰冷威压的眼神,边关烽火下百姓流离的惨状,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
他是沈清弦,是太傅独子,是翰林院编修,他的肩上,背负着家族荣辱,背负着君恩厚重,甚至……背负着看不见的江山社稷。
他不能……他不能如此自私。
那拥抱的温暖,此刻竟成了烙铁,灼烧着他的良心。
他猛地,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厉烬。
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厉烬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肩头刚刚愈合些许的伤口瞬间崩裂,殷红的血迹迅速在衣料上洇开。
厉烬愕然地看着他,眼中尚未褪去的炽热与坚定,被这突如其来的拒绝冻成了冰碴。
沈清弦别开脸,不敢看那双眼,怕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全线崩溃。
他背过身,声音冷硬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
“你走吧。”
三个字,如同三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厉烬,也刺向他自己。
厉烬僵在原地,周身汹涌的热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凉。
他看着沈清弦决绝的背影,仿佛不认识这个人。
“……什么?”
他声音干涩,几乎发不出音。
“我说,你走。”
沈清弦重复道,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才能支撑着他不倒下去,“立刻,离开太傅府,离开京城,永远别再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补上那句最能诛心的话:
“我沈清弦的命,自有沈家和朝廷护着,不劳你一个异族……费心。”
“异族”二字,如同最锋利的刀,彻底斩断了厉烬心中最后一丝希冀。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周身的气息,一点一点地沉寂下去,如同死火山,再无半点生机。
那是一种比愤怒、比痛苦更深沉的……
死寂。
他没有再问为什么,也没有再看沈清弦一眼。
良久,他才缓缓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却依旧挺直着背脊,一步一步,踏出了沈清弦的院落,踏出了这片他曾经以为可以暂且栖身的地方。
在他转身的刹那,沈清弦猛地回头,只捕捉到那消失在月洞门外的、孤绝而冰冷的背影。
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下。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第二天,沈清弦以编纂典籍需绝对清净为由,闭门谢客,连翰林院的公务也一并带回府中处理。
他将自己锁在书房里,不眠不休,疯狂地翻阅着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古籍,试图用繁重的事务麻痹自己,隔绝外界的一切。
然而,他隔绝不了心底的声音,也隔绝不了门外那无声的等待。
厉烬没有离开太傅府。
他就那样,沉默地、固执地,跪在了沈清弦紧闭的院门外。
从白天,到黑夜;从烈日当空,到冷露沾衣。
他不言不语,不动不摇,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
肩头的血迹干涸发黑,与尘土混在一起,形容狼狈,唯有那双曾经炽烈如火的眸子,空洞地望着那扇永远不会再为他开启的门。
府中下人窃窃私语,有同情,有不解,更有嘲讽。
沈清瑜闻讯赶来,冷笑着说了几句风凉话,见厉烬毫无反应,也觉得无趣,悻悻离去。
第一天,沈清弦在书房内,听着外面隐约的动静,心如刀绞,几乎要将手中的书卷捏碎。
第二天,他开始对着满桌的文书发呆,墨迹滴落污了宣纸也浑然不觉。侍从送来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撤下。
第三天,夜深人静时,他终于忍不住,悄悄走到门后,透过细微的缝隙,看向外面。
月光如水,冷冷地洒在那個依旧跪得笔直的身影上。
厉烬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重的阴影,仿佛生命力正从他体内一点点流逝。
沈清弦的呼吸一滞,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
可是,他不能。
他想起父亲忧心忡忡的叹息,想起皇帝那句“江山社稷”,想起那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责任。
他猛地后退,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膝间,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起来。
原谅我……厉烬。
原谅我的懦弱,我的身不由己。
第四天,黎明。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穿透云层,照射在厉烬身上时,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三天三夜,他等的是什么?是一个解释?一个回心转意?或许都有。
但最终,他只等来了无边的寂静,和那扇始终紧闭的门。
心,在那漫长的等待中,从灼热到冰冷,从期盼到绝望,最终,寸寸成灰。
他扶着身旁的石灯,艰难地、摇晃着站起身。
跪了三天三夜的腿早已麻木不堪,每动一下都如同针扎。
但他依旧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稳住了身形。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门,目光里不再有痛苦,不再有执念,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的空茫。
然后,他转过身,拖着沉重而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太傅府,走进了京城尚未完全苏醒的晨雾之中。
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满身的伤痕,和一颗彻底死去的心。
书房内,靠着门板瘫坐的沈清弦,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门外,那持续了三天三夜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了。
一片死寂。
他颤抖着手,猛地拉开门栓,推开房门。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青石板上,残留着一点隐约的、干涸的血迹,和一双深深凹陷下去的膝盖印痕,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有人,如何耗尽所有,等待过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答案。
沈清弦怔怔地看着那空荡荡的庭院,看着那刺眼的痕迹,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
“噗——”
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溅而出,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凄艳绝望的花。
眼前一黑,他再也支撑不住,向前栽倒。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那个如苍狼般的身影,决绝地消失在迷雾的尽头,再不见踪影。
弦,终是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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