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沈唯重愈发精神,身子一时也忘了冷,挺着胸膛朗声道:“这几句话一喊,当下就把青木哉那一干人等唬住了……“他声情并茂地将自己如何如何与青木哉等人交涉,如何如何使得青木哉等人心服口服,又如何如何做的交易,最后整个商队如何如何安然离开,最后的最后商队中的人如何对他佩服地五体投地,连大掌柜都对他另眼相待的事情都完完整整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
他口才甚好,阿勒听得一愣一愣的,暗想着账房先生虽生得瘦弱,竟颇有些胆气,见了马匪刀客也未腿软。
祁楚枫这边,牛肉包都已吃完,最后一点鱼松被她尽数拨入粥中,三口两口吃尽了,她这才抬首看向沈唯重,探询问道:“说完了?”
沈唯重不明其意,点头陪笑道:“是,都说完了。”
“总算说完了……”祁楚枫咕哝着,将面前的碗筷一推,简单道,“来人,把他拖下去斩了。”
门外的兵士随即应声而入,大步朝沈唯重行来。
这一生变,着实令人措手不及,沈唯重立时慌了:“将军!将军!将军饶命啊!”
祁楚枫不耐烦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本将军是个好性子,有这闲工夫听你说书呢?还江湖上的黑话,不就是中原走镖的场面话,哪句本将军听不懂!听不懂的应该是青木哉吧。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能听懂,他能搭理你吗?你们是押镖吗?吃哪门子的饭!”
已被兵士一左一右挟住向外拖行,沈唯重惊慌失措,急道:“将军饶命,在下说得是有些夸大,但事情是真的,将军明鉴啊!”
裴月臣在旁淡淡问道:“你果真见过青木哉?”
沈唯重连连点头,试着挣开兵士的钳制:“真的真的,这事千真万确!就是我一直躲在骆驼后面,没和他说上话。我说的全是实话,将军饶命!军师饶命啊!”
阿勒闻言,皱紧眉头,再看向沈唯重的目光已带有明显的鄙夷。
裴月臣向祁楚枫递了个眼色。后者虽明白他的用意,面上有些不耐之色,摆摆手示意兵士暂且退下去,然后朝裴月臣道:“这等好卖弄口舌之人,大多奸懒馋滑,留着他作甚?”
“便是要杀,也不急在这一时。”裴月臣微微一笑,转向沈唯重,“最后一次机会了,说实话。”
“是是是……”沈唯重被吓得不轻,“小的不敢撒谎,我们确实遇上了青木哉的马队,不过他没抢我们的东西,还用羊换了盐和茶叶。青木哉把大掌柜的唤到旁边谈了许久,我当时没敢过去,也不知晓他们谈的是什么。”
“说了跟没说一样。”
祁楚枫望了兵士一眼,两名兵士会意,立时上前制住沈唯重。
沈唯重急忙道:“……但是后来大掌柜的脸色难看得很,和二掌柜的嘀咕了很久,我偷偷听到些许,好像是关于铁器和兵刃的事情。”
“他想找你们买兵刃?”祁楚枫略略挑眉,眼底锐气迸出,盯住沈唯重,“撒谎!你这是要坑死你家掌柜的呀。”
见她还不信自己,沈唯重急得快哭出来:“祁将军,我说得都是实话,若有一个字骗你,天打五雷轰。但是我家大掌柜的没接这生意,所以这趟我们商队没敢去东边,就是怕再撞上青木哉。这是实话,不信你可以问商队里头的任何一个人。”
原本祁楚枫就是在故意试他,见他不似作伪,遂让两名兵士放了他退出去。
“这事还真是碰巧了。”裴月臣起身,打开他之前带来的长包袱,里面是五、六件兵刃,长刀短刀皆有,“这是昨日青木齐一行人马所用的兵刃,我挑了几件,你来看看。”
闻言,沈唯重立时凑上前,忽听祁楚枫重重一咳,他骇得定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是在唤你吗?”祁楚枫没好气地瞪他,“还不起开!”
见状,裴月臣忍俊不禁,微垂下双目。
沈唯重这才意识到裴月臣唤的人是祁楚枫,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又退,不小心似踩到了什么,一转头正对上阿勒隐含怒气的大眼睛,赶忙连声道歉。
“这刀是……”祁楚枫拿起一柄短刀,拔刀出鞘,仔细端详,片刻后转头唤道,“阿勒,拔刀让我试试。”
阿勒应声拔出自己的弯刀,刀光雪亮,从沈唯重耳畔掠过,惊得他缩了缩脖子。
两刀相击,然后祁楚枫收回短刀,仔细观察,短刀刀刃上并无明显缺口。
“再来!”
短刀与弯刀接连相击数下,金石之音铿锵有力。沈唯重悄无声息地往后又退了退。
祁楚枫再看短刀,接连数下,刀刃上才有些许小凹处。“阿勒这柄刀是掺了陨铁的,能抗住它,这短刀冶炼时应该是加了白铜。关外的铁器大部分用铸铁冶炼,能用上白铜少之又少。”
裴月臣点头道:“不错,我原本还在想,青木哉为何会有这样的兵刃?听他一说,便明白了。”
闻言,沈唯重惊慌地连连摆手:“不是啊,不是我们,规矩我们都是知晓的。商队只敢贩寻常铁器,每次出关前,都是查验过货的。我们绝对不敢私贩兵刃,这可是杀头大罪,可不敢乱说!”
“查归查,可每次挟带私货的也是有的。”祁楚枫思量着,朝月臣道,“青木哉必是出了高价。就算佟盛年不敢赚这个钱,可别的商队呢?”
“将军明鉴,我们商队是绝对不敢做这等事情,不过别的商队,我就不敢打包票了。”沈唯重忙道。旁边阿勒收刀入鞘,刀身与刀鞘摩擦之声,惊得他又往旁边挪了挪。
祁楚枫没理会他,问裴月臣:“像这样的兵刃,有多少?”
“昨日一共是二十八人,这等兵刃不过六柄而已,看着是不多。”裴月臣顿了顿,望向祁楚枫,语气微沉,“但好兵刃一定是先配给好手,昨日那些人中高手太少,我推测青木哉的马队可能有半数已经配上这等兵刃。”
“这么多!”祁楚枫有点着恼,把短刀往桌面上重重一掷:“这群混蛋,脑袋掉钱眼里头了,为了一点银子就敢私带这么多兵刃出关!等我逮着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裴月臣轻叹口气,道:“先逮着再说吧,这么大批量的兵刃,牵扯不会小。”
祁楚枫哼了哼,转头盯住沈唯重,也不吭声,直看得沈唯重浑身发毛。裴月臣见状,笑道:“你和他置什么气……你可还有事要说?”后一句问的是沈唯重。
“在下、在下还有一事……”沈唯重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生怕说错一句话,又会被拖出去问斩。
“还有何事?”祁楚枫不耐烦道。
沈唯重骇得一抖,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们大掌柜的被您扣起来,货也被扣了。我们、我们刚入关,这一大群人,工钱还没来得及拿,客栈也住不起,所以、所以……”
“所以,想到我这儿来白吃白住?”祁楚枫微一挑眉。
“小的不敢,万万不敢。”沈唯重鼓起勇气道,“……就是,兄弟们不容易,都是吃的辛苦饭,风餐露宿大半个月,好不容易入了关,又遇上这事。”
裴月臣在旁问道:“所以他们推举你来找祁将军?或者是你自告奋勇?”
沈唯重陪笑道:“小的平日里也算是能说会道,所以他们就让小的前来。”
“你倒还讲几分义气。”祁楚枫冷哼一声,转向阿勒,“阿勒,你到归鹿城跑一趟,找到孙校尉,吃住先管着,让他把这些商队的人先安顿下来。那么多货扣着呢,他吃不了亏。”
阿勒点头应了,起身便走。
沈唯重大喜,对祁楚枫连连作揖:“多谢将军!多谢将军!”说着,他也想告退,随阿勒一起回归鹿城。
“你且等等。”裴月臣拦住他,温和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沈唯重忙躬身道:“在下姓沈,名唯重,表字子敬。”
裴月臣点头道:“沈公子,在下有一事想请你帮忙,却不知你可否愿意?”
能让裴月臣这般看重,沈唯重受宠若惊,忙道:“承蒙裴公子赏识,在下不才,谨听吩咐。”
不明白要他作甚,祁楚枫诧异地望向裴月臣。
裴月臣微微一笑:“那就要委屈沈公子多留几日了。”
“多留几日?”
“不错。”裴月臣笑道,“沈公子放心,风吹不着,雨打不着,一日三餐,按时奉上。”
沈唯重愈发疑惑。
裴月臣带着沈唯重离开,营帐内剩下祁楚枫一人,盯着墙上的巨幅地图,一径沉思——
私卖兵刃给东魉人,是出关商队的大忌。若当真按月臣所推测,青木哉已有半数人马都换上了新的兵刃,那么这一大批的兵刃是如何自关内运出关外?究竟有多少人在其中牟利?
原本这伙东魉人便因行踪漂浮不定而难以剿灭。眼下更麻烦的是,青木哉有了这条通道,以后将会有源源不断的各色补给,要想剿灭他们,更加难上加难。
拢着火盆,祁楚枫仔细思量——能出关的商队一共三支,皆有嫌疑,尤其是经常走西面的商队。还有负责出关检验的人,商队都必须从归鹿城出关,若是出了事,都在孙校尉身上……
孙校尉,他可是归鹿城的老人了。从这些年来看,他也干过卡着关口克扣好处的事,但私运兵刃这等大事,他是不要命了么?他不像是如此不知轻重的人!
祁楚枫一径深思着,没留神火盆里头连爆数下,火星溅出来,烫在她手背上。她掸掸手,烦躁起身,甚是想立时把孙校尉拎过来问个明白,但又本能地意识到这事急不得。
账外有急急的脚步声,她一听便知晓是阿勒。这丫头走得急时像头小马驹般,哒哒哒哒,很有股横冲直撞的劲儿。
不等兵士通报,她掀开帐帘,正正迎上阿勒。后者刚从归鹿城回来,这路赶得甚急,小脸红扑扑的,朝她急道:“孙校尉,杨铭,带走佟盛年。”
祁楚枫一听便变了脸色,确认道:“孙校尉说,杨铭带走了佟盛年?”
阿勒重重点头。
“这个王八蛋!敢从我手上抢人!”祁楚枫大怒,“本将军不收拾他,他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备马!”
兵士急急将马匹牵来,阿勒也跟着翻身上马。
正巧赵暮云回营来,向祁楚枫施礼。后者却似全然未看见,轻叱数声,马匹卷雪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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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二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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