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钰随刺客一路上山,自她进入洞门后,刺客杳无踪迹。这里建筑庞大高耸,其殿门大小堪比城门,空旷的院地处建筑阴影之中,她没有见到人的身影,但有种误入蚁巢后被密密麻麻的蝼蚁层层裹住的错觉。
“咚——”
殿内某金属器皿被敲响,伴有嗡嗡余响,又有阵阵山谷回音。它所带来的声音与空灵无关,它低沉、哀伤、使人发怵。原在旁枝头落脚的乌鸦闻声展翅,成群从空中掠过,徒留下粗劣嘶哑的嘎嘎鸣叫在山中此起彼伏。
“这是什么地方?”
明钰正对面的殿内从一点微弱的光开始逐渐变得明亮。
“绯云山,朝霞顶,不阙天宫。” 一个沙哑沉闷的男性嗓音从里传出,他似乎想营造一种遗世独立超凡脱俗的感觉,但直观的感受是一种常年身居高位且不容置喙的命令的意味,明钰很不喜欢。
“阁下如此做派所谓何意?难道是为了给下马威?”
“非也,此乃因缘际会。”
“什么劳什子因缘际会,阁下莫整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扯废话,刚进来的刺客哪去了?”
“天宫重地,哪来的刺客?”
“看来阁下是打算包庇到底。”
“缘主何出此言?刺客不存在,包庇自然也不存在。世间缘法皆有其道,本座从未干涉他人命途。今日巧遇缘主,观缘主气宇轩昂、玉树临风,实乃绝佳修行之人。缘主何故囿于俗世纷扰,冤冤相报,何时能了,不若出世修行,拜入本教,参解神意,造福百姓,普渡众生?”
明钰嗤笑一声,道:“这是阁下求人的态度?”
“缘主认为有何不妥?”
“刺客,”明钰重申,“把他交出来。”
突然,上空有异响,明钰循声看去,只见一人从屋顶滚下,重重跌落至她脚边,其胸腹有七个窟窿汩汩冒血,地上很快出现了一大滩血迹。那人还睁着眼,眼里残存着生前的惊愕。明钰合上了他的眼睛。
她忽然想起一件怪事,据南星说,昨日凌晨怀仙湖上有一具黑衣人的尸首,那人胸腹恰好也有七八个口子。而且今日的追踪,仔细回想起来,竟然相当顺利,就好似故意在引她跟上。她心底一阵恶寒,因秦双儿的死亡所带来将近丧失理智的盛怒,在目睹刺客的死亡后,终于冷静了下来。
“缘主意下如何?”此句语调上扬,略有笑意。
“可惜我不信鬼神之论,注定要辜负阁下一番美意了。”
二十来个持棍武士分别从三方位屋檐飞下,将明钰重重包围。
“什么意思?”
“缘主可愿拜入本教,随本座修行?”
“不愿。”语毕,二十来个武士持棍齐齐攻来。这些人棍法灵巧,却有意避开切实的攻击,就像陷在一张看起来绵软却无法挣脱的蜘蛛网里,单纯就是为了耗费明钰体力,偏偏她消耗不得。
“阁下是打算效仿屈打成招?”
“缘主慎言,此乃六根清净阵法,专为清除执念而生,若缘主见诸相非相,即是法成。”
“狗屁不通!简直强词夺理!”明钰骂道,武士躲避倒也是颇在行,人数又多,涂老还要她不要用内力,老天,再这样耗下去,她可得交代在这了。
“尔若拜入我教,尔所思所想皆会被世人奉为圭臬,尔将成为世上最受敬仰尊者之一,尔所言即是金科玉律,此等种种,尔皆唾手可得。缘主何必如此执着,白费力气?”
他说得声情并茂,而明钰不为所动。
“缘主难不成已无挂心之人?”
明钰忽觉毛骨悚然。什么天宫,她是正在与一群满是粘液的癞蛤蟆精打交道吧,这的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她头皮不禁一阵发麻,想起来了,之前哈姆老爷让她提防小南教。
“缘主若留下,自然万事大吉,若是不留——”门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天,她的罪孽又得添一笔了,明钰心底叹道,她拔剑出鞘,一个腾空横扫,把半数武士木棍削成两截,哐啷啷落地。
此时,吱呀一声,东廊道尽头的小门开了条缝,一位垂挂髻发式女子挨身而入,女子回头看清形势愣了片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女子先回过神来,她矜持而又端庄地摆正姿态,波澜不惊道:“继续继续,你们继续。”说完她优雅地走了几步,然后迅速提起裙摆,拔腿往廊道另一头冲。
武士们自女子进来后,行动便有了顾忌,刻意与这位女子保持一定距离,似乎生怕波及到女子。明钰当然没放过此等良机,虽然他们不敢靠近,但她敢啊,她立马跳至女子身后,一把拽住女子的手把人拉回怀里,一手扣住女子细腰,一手拿剑架在女子颈上,然后附在女子耳边低语:“请你配合我逃走,我不杀你。”她说完又冲院中的武士喊道:“刀剑不长眼,劝诸位小心些。”
那二十来个武士霎时变成一群呆鸡。
“退后!”明钰又喊。
武士们时不时看向后侧紧闭的殿门,没有后退。
明钰又在女子身边耳语几句,女子用脆生生的嗓音命令道:“退后。”
武士们下意识抬了脚,但很快又把脚放了回去。
“看来你们是想她死了,既然如此——”明钰说着就把剑紧贴在女子颈边,挨出了一颗血珠。
“不想陪葬就都给本宫退下!”女子呵斥道。
殿内的光亮开始逐渐变暗,武士瞬间飞离原地。
“山雨欲来风满楼。缘主,好自为之。”此句末,殿内完全黑了,正如明钰刚进来时。
明钰没理会废话,她抱起起女子就跑,直到确认身后没有人追来,才把人放下。
女子肌如羊脂白玉,长睫如扇,额前散下几缕碎发,弯扣在眼前,她迅速隐藏慌乱换上一副端庄稳重的表情,然后慢条斯理地整理仪容,又抬头若无其事询问明钰她的发簪是否歪斜,发型是否有碍观瞻。明钰认为她左看右看都怪好看,对此答不上来,于是拔出一截剑,让她当镜子,自行决断。
女子便专心整理起仪容来。她整理好了,腰背挺直坐在岩石上,就单看她人还以为她坐在什么玉石宝石金山上。她抬起那如同幼儿般细腻软乎的右手摆了摆,吩咐道:“你走吧。”
天色已快全黑,林子里黑漆漆的,明钰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在山洞里升个了个火。
“你一人……当真可以?”明钰问。
女子略昂起下巴轻轻点了点,信心十足道:“自然,本——我若出事了,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必会尽快赶来,何况还有火呢。倒是你,可有精力再与他们打上一场?”
“谢姑娘大义,此前多有得罪,望姑娘珍重。”
明钰离开山洞后藏在约十五丈远的树上,等了一刻钟左右后,有一队人马来到此处,他们搀扶女子上了马,慢悠悠离开。明钰也转头撤走。
夜里无月,山路上乌漆麻黑。
若不是康纳叫了她一声,她当真是发现不了康纳。明钰拿开火折子一吹,康纳眨眼就闪到了她面前,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还用手比划,明钰大概只听懂了哈姆这个发声。
“是哈姆老爷出事了?”
康纳又点头。
明钰捡起根树枝,朝康纳招手,让他过来。她回想了康纳的手势,先是拨动手的姿势,喝酒吃饭的姿势,加上框框的比划,最后是睡觉的姿势。应该是哈姆被人请去吃饭然后被关了起来,可能还昏迷了。于是明钰在地上画了一个躺着的小人代表哈姆,再在他外面画了一个框框架上竖条。“他被囚禁了?”
康纳点头,又继续比划。明钰根据他的手势继续画图,最后得知,哈姆有事需要当面见她。
明钰沉默良久,她画图告诉康纳,她暂时不能立刻动身前去,得先回一趟药谷,和美乐报平安。康纳说他要赶回去继续看着哈姆。于是他们就此分别。
明钰回到药谷后,没在她们屋里找到美乐,也不见南星点灯读书,连转了几个屋都没见着人,她喊了几声,听到阁楼的木窗被推开。
“姐姐,我在这里!”
美乐上半身挂在阁楼的窗户上,朝明钰挥手,南星站在旁边,手扶在美乐肩膀上,没见到涂老,但听到了涂老的声音,只不过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明钰掀开面具,摘下斗笠,几粒小的不能再小的雨点落在她的肌肤上,这样姑且也能算是雨停了吧。
“有一个很不幸的消息,秦双儿死了。”她说。
风总是会让树林沙沙作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