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夜晚比晴天要黑得早一些,明钰回去和美乐他们吃晚饭时,天还有一丝的亮光,等他们吃完后,屋外一片黑不隆咚,风吹雨打下的山林里总是格外热闹。
方桌上油灯的火苗不仅映在四对眼睛里,还映在那几口锃亮的空碗碟上。
“今天有两个十分不幸的消息。第一个,秦双儿家半夜失火,没留下一个活口。她嫂子在得知秦双儿噩耗后经不住刺激喘不上气憋死了,她兄长醉酒失足摔进河里淹死,她母亲以及那位小侄子,八成就是被活活烧死,全家都变得面目全非,今早还被人丢到了乱葬岗。”
明钰的眼睛没有对着任何人,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油灯,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两个大拇指互相揉搓,说完后她憋了一口气。
“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呢?”美乐问道。
“这变成了一个沉默的秘密,我无从知晓。”
“那什么叫乱葬岗?它在哪?”
“那是混乱的随意埋葬尸体的地方,它在一处山坡上,上面堆满了许多早已腐烂的尸体。”
美乐凑过去抓住明钰的手,说道:“姐姐不害怕吗?”
明钰对面是涂老,美乐坐在明钰左手边,美乐对面是南星。明钰看向美乐,美乐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担忧,她想到第二个消息,竟然又不忍心再说了。涂老依旧是一副沉默深思的表情,南星则黯然神伤,他眼中跳跃的火苗竟有几分像是泪光,得仔细瞧才能辨清。南星对上了明钰的视线,然后他紧紧地盯了明钰一阵,眼底的火苗明亮张扬,他突然回过神来,眼皮盖住亮光,偏过头,问道:“另一个消息是什么?”
“监察司从雄鹰号上搜查出回梦香,认为钱书印勾结哈姆走私,是死罪,节后行刑。”
三人俱惊。
“但也不是毫无应对办法。”
明钰把其他几个空碗都挪了过来。
她推出一个碗,说它指的是钱百利,有钱。又推出一个,指教主,他有权。她拍拍桌面,指鹤知先生。然后她点了点钱百利的碗,说道:“他和钱书印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关系,我猜测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如果让钱书印取代钱百利——”明钰说着将碗倒扣。
“你确定他会帮你?”南星问。
“钱百利是我和他共同的敌人,我还有他的把柄,他会选择与我合作,”明钰说着,又指向教主的碗,“关于教主,我目前所得知的消息里,他忌惮三个人,一位哈姆老爷(他特意派人灭口),一位是公主(他不敢伤到公主),最后一位——”明钰指了她自己,“从他们的所作所为来看,我对他们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用处。哈姆老爷必然和我们一边,至于公主,我目前尚不能确认公主是否能以钱书印为条件拉拢。总之,我们还有机会拉拢公主。”
明钰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
“最关键的是,他们的信徒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的忠诚,不然也不会有飞瀑山谷神龛的出现,不是吗?”
涂老和南星对视一眼,没有否认。明钰把那两个空碗叠起来放在一边,然后拿起碟子啪得放在刚刚空碗移开前的位置,十分平静地说道:“所以,我,准备,取代教主。”
“什么?!”涂老、南星和美乐三人异口同声。
“胡言乱语。”涂老捋胡须,一板一眼地评价。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南星神色担忧。
“那姐姐不就成了新的教主了吗?”美乐双手撑在桌上,双脚踩着凳子,整个人朝明钰倾过去。明钰怕她摔倒,把她按回去坐下。
“光是杀了教主又不管用,我总不能把他们整个教派全部杀光,那我跟刽子手有什么区别?在他们定义黑白的世道里,寄希望于他们给出正义的审判,和等天上掉馅饼有什么两样?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更适合的破局方法。你们还有什么高见?”
回应她的是沉默。
“万一你失败了——”涂老眉头紧锁。
“但是什么都不做注定失败,而且总要有人去做这件事。涂老,您选择在怪病席卷这片土地上时下山入世,甚至不惜耗费精力财力调制出神药救人性命,您不会是袖手旁观的人。面对如此邪教,您难道从未设想过,假使某一天,它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
涂老的眼睛激动地晃着,他的思绪似乎跑到了很远的地方,沉默了许久后,他合上了眼。
“一定要这么做?”
“是。”
涂老深吸一口气,然后用鼻子呼了出来。既然无法阻止,涂老就让明钰细细讲了她的计划,为他们参谋,助他们一臂之力。
次日,天上飘着层不太厚重的云,不像是会下雨,也不像是会放晴,和前几日的雨天相比,明钰认为,这已经算得上一个好天气了,起码空气不再那么黏糊糊了。明钰戴着斗笠和面具再次单独下山。昨日和涂老聊过之后,他们的计划有了一些细微的改动,她今天得先去找苏荷举碰头。
“我已经说过了,只要你把它交给你家大人,你家大人见了自然知道我的身份。我就算和你们说了我是谁,你们也不会信。”
明钰中途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驻足,循声看去,一个粗布麻衣的姑娘腰板挺直站在某高门大户的后门与家丁争执,家丁连连摇头,推开了姑娘递东西的手。
“姑娘说得这般神秘兮兮,倒不如说说你姓甚名谁,哪户人家,家里几口人,可有他人能做证?”一个家丁说道。
“是啊是啊,而且哪有正经人家求见家主要从后门走?”另一个家丁补充道。
姑娘哑口无言,她纠结再三,小声嗫嚅:“顺嘉公主……”
“什么?你说啥?”
“顺嘉公主!”
“顺嘉公主?!哈哈哈,你听听,她说她是公主,哈哈哈哈,她要是公主,那我还天王老子呢!”
“顺嘉公主那般高贵的人物岂是你能冒认?姑娘,请回吧。要是这儿的每人都同你一样,拿着东西就说我家大人识得,那我们哥俩一天天就一个劲给大人瞧,我们跑来跑去费力气不说,大人都得被烦得不行,估计到时候我们哥俩营生都难保。而且大奶奶脾气向来剽悍,没有拜帖的没有明路的,都进不得。姑娘你还是别白费心思,赶紧走吧。”
俩家丁见她不动,就操起木棒吓唬她赶她走,那姑娘只好一步三回头离开。她走出巷子后,泄气地垂着头,不知不觉来到了河边,然后坐在了石梯上。
“他们竟敢……竟敢这样对我!无礼,无礼至极!!!”她拾起旁的石子,甩手丢进河里。
“哟——”一个轻浮的男性嗓音从不远处响起。
姑娘听到声音,心跳骤停一拍,她顷刻站起身回头,只见窄巷里走出来一个皮肤黝黑瘦猴身材的中年男子,他放在姑娘身上的视线狂热、**裸,好似他盯过的地方都会被点燃烧个精光。姑娘走上台阶,想要离开,那中年男子却伸开双臂站在上面拦住去路。
“是哪个不长眼的谁惹小娘子生气了?跟爷说,爷帮你出气!”瘦猴男子围住姑娘,抬手要去摸姑娘的脸颊。
忽然有黑影闪过,瘦猴男子惨叫一声,猛缩回手,怒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坏爷好事!”
点点翠绿的柳树下站着一位戴斗笠、面具的女子,她右手提剑胸前,单指扣开佩剑,冷白剑光微闪,紧接着铮的一下长剑回鞘,然后她不咸不淡地用上扬的语调嗯了一声。
那瘦猴男子瞳孔骤缩,他啐了一口,不情不愿地夹紧尾巴匆匆离去。
公主穿着身胭脂色的破旧麻衣,乌黑光亮的长发用桃花粉的丝带在头顶两侧编了各两个髻,碎发松散了一周,鹅蛋脸上沾着不均匀的草木灰,她两睫轻颤,红唇微张,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如明镜般透亮的剑横在二人中间,剑上的倒影是那么陌生。
“公主可要整理仪容?”
公主两眼瞪大,她歪过头看向剑后之人,惊道:“是你?!你为什么在这?”
明钰把剑别回腰间,也没急着回复,她摆了手势,让公主跟着她走,两人往无人深巷走去。
“我叫明钰,方才路过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就跟了过来,没想到会见到公主。公主为何以这副模样下山?”
公主没有说话。
“可是为了钱书印一事?”
公主摇摇头。
“也对,公主若真要救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只是钱书印——”明钰唉声叹气,“既有人证,又有物证,钱百利也不打算救他,想来他是过不完今年春天了。”
公主拉住了明钰的衣袖,忙问道:“他真的会死吗?”
“如果没人为他们翻案,那他们必死无疑,”公主的双眼忽然失去了神采,变得黯淡无光,明钰继续道,“但他们不一定会死,因为我会去救他们。”
公主两手紧紧攥着明钰的胳膊,希冀得看明钰,声线颤抖,她问道:“你真的会救他?”
明钰朝公主点头,然后走到一扇寂静的小院门前,抬手敲了门。门很快被打开了,苏荷举穿着身竹叶青长衫站在门后,他一看见明钰便喜眉笑眼。
“你总算来了。”他道。
明钰嗯了一声,她错开步子,让背后灰扑扑的公主出现在了苏荷举面前,苏荷举的笑容停顿了。
“这人叫苏荷举,之前在海舶司。因走私案被牵连,目前闲赋在家,”明钰给公主介绍苏荷举,然后面对苏荷举,言简意赅道,“公主。”
“公主……?”
苏荷举唰得就一套礼节拜见公主。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公主,我们先进去再说吧。”明钰比了手势让苏荷举退开,苏荷举往旁边退了几步,让她们两人走进去,然后自己关上了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